沈夢昔立刻回神,在羅阿娣的協助下,為傷員清理彈片,這是個非常年輕的士兵,彈片有的嵌入骨頭,有的打入身體內部,他們快速清理彈片、止血和處理傷口,將一車傷員送回后方醫院手術。
從前在農場做赤腳醫生,處理最多的是被農具砍傷刮傷,機器絞傷,現在的全部是槍彈傷,有的士兵被抬到帳篷,已經犧牲,有的痛苦萬分,有的死不瞑目。
一刻不得閑,直到傍晚才稍微有了點空閑,沈夢昔雙腿僵硬,腰也酸疼無比。她手術取出的彈頭裝了半個白色托盤,她連續工作了八個小時,午飯也沒有吃。
最初還仔細處理每個傷患,防止感染,到后來完全顧不上了,哪個傷重就先治療哪個,怎么保命就先怎么來,帳篷里,卡車上滿是哀嚎和咒罵聲。她強制自己關閉同情心,只是理性地機械地處理傷患,否則精神和身體同時痛苦疲勞,她根本堅持不下去。
沈夢昔摘下手套,從衣兜里拿出一個巧克力派,胡亂塞進嘴里,被錢醫生一眼瞥到,直接白了她一眼。沈夢昔拿出一塊給他,被拒絕了,沈夢昔笑,給了羅阿娣。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傷兵都被拉走,卡車拉來食物,十幾人圍坐下來吃飯。
國民政府一直宣稱軍費緊張,伙食也果真不怎么樣,饅頭和肉湯都涼了,肉湯也只是表明飄著幾片肥肉而已,炒菜是素菜。一天的體力消耗這么大,這點熱量補給是遠遠不夠的。
其他人都沒有異色,安靜地吃飯,看來已經習慣了。
沈夢昔也沒說話,跟著默默吃了。
晚上,沈夢昔抓緊時間睡覺,明天又是一場苦戰,她甚至沒有時間想阿歡,只看了一眼繁星,就鉆進睡袋,秒睡。
第四天,兩架日軍飛機飛過,投下幾枚炸彈,一枚落到卡車上,卡車當即爆炸。一枚直接落在醫療帳篷附近,里面做手術的喬六順被炸成重傷,多名傷員直接死亡,兩個護士也一死一傷。
沈夢昔正在另外的帳篷里做手術,明知炸彈落下,手下仍不敢停歇,迅速取出傷兵胸口的子彈,迅速縫合。又和羅阿娣合力將術后傷員抬下手術臺,她又投入到搶救喬六順的工作。羅阿娣抱著死去的護士哇哇大哭,錢家濱也結束手頭的手術,過來幫忙,呵斥羅阿娣住口,抓緊搶救,等送傷兵的卡車回來,他們又將喬六順和傷員裝上卡車,迅速返回后方。
幾人分散著坐在樹下,不敢再進帳篷,羅阿娣哭著罵日軍連帶紅十字標識的也打,一邊動手把她護士小姐妹的遺物整理一番。
卡車再來的時候,拉走的一車,都是尸體。
所有救護隊成員情緒低迷。漫天繁星,沒有槍炮聲的時候,忽略鼻端的火藥味和血腥味,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但是死亡如影隨形,誰也不知道哪一刻戰斗會再次打響,誰也不知道流彈會擊中誰的胸膛。
錢醫生一言不發,剛才清點人數,他們這隊18人,除去死傷,只剩13人,如果沒有志愿者加入,他們會更辛苦。
羅阿娣又開始在溪邊清洗紗布、床單,手術器械。幾個大學生擦洗擔架上的血跡,補齊醫藥包的用品。
槍炮聲只停歇了半個小時,遠處又響起槍聲,沈夢昔一骨碌坐起來,其他人也都來??磥碛忠惠嗊M攻開始了。今夜的槍聲特別密集,還有巨大的爆炸聲,接連不斷,直到黎明才逐漸停歇。這一戰異常慘烈,十九路軍雖然守住了陣地,但是傷亡大半。
所有人都沖向了前沿陣地。到處是彈坑,到處是尸體,沈夢昔撿起一只槍,踩著血水,朝前走去,一連串的日軍坦克被炸毀,冒著黑煙,中方的工事也被摧毀殆盡,無數中日士兵尸體混在一起,這里就是一個修羅場,沈夢昔的心臟收緊,喉頭發哽,她大聲喊,有人嗎?有人活著嗎?
啪的一聲槍響,一顆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