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他經歷過多少生死,每當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趙稷都會渾身發抖。這是他生命里的第一道坎兒,也是他永遠都翻不過、走不出的坎兒。
明筠覺察到了趙稷聲音中的顫抖。兩人彼此交握著手,她不難感覺出趙稷的指尖也開始發涼發抖。
“阿稷,別說了,別說了。”明筠反握住趙稷的手,緊緊握住,另一手繞至趙稷背后,輕輕的攥住趙稷的衣服。
趙稷在明筠的肩頭搖了搖頭,道:“此時不說,以后也沒勇氣再說一遍了。”那一日,是他一輩子的劫。因為太過痛苦、太過難忘,他記得那一日的每一個細節。他記得那一日的天是怎樣的天,他記得那一日的云是怎樣的云,他記得路邊的樹、草間的花,袖口的花紋,乃至于箭穿胸膛后濺在空中的血花,一點一滴,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十一年前的七月初三。
那一年他才六歲。六歲的他,天真不知世事,府苑繞著他筑起了庇護的高墻,他活在朱紅色的圍墻之中,尚不知世上還有險惡之人與險惡之事。那時,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笑盈盈與花團錦簇。
那年的七月格外熱。
小時候的他討厭夏天。夏天天熱,又黏又曬,跑出去玩一趟就渾身是汗。他是家中家里嫡長子,闔府上下都將他擱在手心里寵。他嫌城里酷暑難耐,又嫌家中弟妹纏人,便央求父親與母親帶他去郊外的山上避暑,并任性的要求,只許他們帶他獨一人去玩,不要弟妹。他的印象中,母親更偏寵自己,面對他如此要求,母親只是點了點他的額頭,雖覺著他任性,但也同意了。
七月初三那一天,他起了一個大早,一起床便迫不及待的讓乳娘替他穿好衣服、套好靴子,還一邊穿一邊催。乳娘剛替他拾掇好,他邁開步子便跑了出去,跑到母親房門口,扒著門框朝里喊:“母親,母親,到時辰了,快走吧。”旁邊小婢子們不斷的朝他比劃,勸他小點聲,可他哪里會聽,他見屋里頭沒有動靜,繼續扒在門口喊叫。
“母親,母親——”他一疊聲的喊,沒過一會兒,寢屋的門從里面被推開,父親穿著寢衣皺著眉頭走了出來。父親來到他跟前,彎下腰,直接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沉著臉問:“天剛亮,你這么早跑來干嘛?”
他自小被寵慣壞了,根本不怕他父親,被打了他也笑嘻嘻的道:“時辰到了,我們該出發了。”
父親被他逗笑了道:“你還知道時辰。”
他一本正經的點頭。
父親又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將他扛起來,道:“你要是真知道時辰,還敢這個時辰過來,看我罰不罰你。”說著,一邊扛著他往里屋走,一邊往他屁股上狠狠的又來了三下。
屋里頭,母親剛起,穿著寢衣坐在床邊。父親剛剛那幾下沒打過癮,扛進屋后將他扔到床邊趴著,擼起袖子準備再來幾下。在父親的巴掌落下來之前,他飛快的爬到母親懷里頭,一邊告狀,一邊扭來扭去的撒起嬌來。
“你倒是會找靠山。”父親指著他道。父親指他時,他將整個頭都躲到母親懷里。母親笑了起來,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頭,對父親輕柔柔的為他求情道:“今日難得出去,你便饒了他吧。”
“被你慣壞了。”父親道。
“你不慣?”母親反問。
“沒你慣。”父親撇撇嘴,也坐下來,開始穿鞋子。穿鞋的同時還不忘瞪兒子一眼,警告道:“看在你母親面子上,今天不打你,再敢亂闖,看我怎么罰你。”
屋內主子既醒,婢子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開始伺候洗漱。洗漱畢,用過早膳,父親喚了馬車來,正式準備出發。
趙稷還記得,初三是個艷陽天,天空蔚藍,云朵成堆。出發的時候,太陽升的很高,日光熾烈,在頭頂上方金晃晃的發著光,將目光所及之物都照的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