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筠換好衣物,從屋里出來,準備去見見母親。在正屋廊下,恰好與一隊端著托盤的侍女遇見。
侍女們梳著同樣的單髻,穿著同樣的藤色粗布衣裙,低頭垂目,表情也全無二致,看起來就像一排灰撲撲的木偶,但有一個女婢例外。她似乎比一般人格外白些,五官也精致漂亮的多,尤其是一雙眼眸,黑亮有神。
那樣的眼神在婢子之中很難看見。
明筠心中留意,難免多看了她幾眼。
方茴跟在婢女隊伍后面,跟著她們小步輕挪的走著。她一抬眼,恰好對上了明筠的眼神。她趕忙做出慌亂垂目的樣子,避開那道探究的目光。那雙眼睛黑亮亮的,看起人來令人不自覺的心虛,既心虛又叫人心軟。她隨著隊伍不斷往前走著,當她與明筠已經擦身而過時,身后人叫住了她們。
“等一下。”
方茴的眼皮飛快一眨,隨著隊伍停了下來,躬身行禮。
明筠走到近前,看了這個婢子好一會兒。她的目光越過婢子,遠遠的,落到從正屋中走出的母親身上。這時,她看見母親也正遠遠的看著她。
明筠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開口道“前面有冰雪,走路時且小心些,不要將手里的東西摔了。”
婢子們齊聲喊“喏。”
即將離開妙園時,方茴回過頭深深的看了明筠的背影。少女披著狐裘在廊上走著,身邊圍著一大群仆婢,矜貴而又孤獨。方茴摸了摸藏入袖兜之中的密信盒子,她突然覺著這個小小的盒子就像一個怪獸,它沒有生命,卻有一個血盆大口,終將吞掉無辜人的笑顏。但愿有朝一日,她不會在那雙眼里看到悲傷與痛苦。
很快,方茴隨著婢女隊伍消失在門外,來去安安靜靜的,似是從來沒有踏足過。
只是,風云已經釀起。
明筠前去見過母親,她看見母親換上了出門的衣飾。絳紅的曲裾深衣,發上是赤金紅寶,長長的狐裘毛色水亮雪白,直到腳踝。如此裝扮的母親,華貴而又美麗,但神情依舊是冷冷的。
明筠問道“母親,您可是要出門?”
“或許要出去幾日。”范妙姝說著,用手輕輕的摸了摸明筠的臉。
當母親冰冷的指尖觸到明筠的臉頰時,她整個身體僵住了,她不明白母親此舉的意思。母親極少這樣摸她,這樣突然而至的撫摸讓明筠心里發慌。
“母親。”明筠低低的喚道。
范妙姝摸上了明筠的發側,看著她道“你一定要聽話,聽我的話,千萬不要跟著別人走了。你一定要記著,你是我的女兒,只是我的女兒。”
明筠覺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澀。“母親,你說的別人是誰?”
范妙姝定定的看著明筠,沒說話。
明筠的喉嚨似被噎住了,她頓了很久,最后輕輕的開口道“母親,您說的別人是父親么?”
范妙姝笑了笑,收回了手,整了整自己的狐裘,道“記住我說的話,想想自己應該站在哪兒。做我的女兒可比做別人的女兒壓好上百倍。”
言罷,范妙姝看了一眼明筠,而后,在仆婢的簇擁下含著笑意離開了。
明筠站在原地,看著母親的背影漸漸遠去,心里亂極了也不安極了。她不斷地在想母親剛剛說的那些話,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摁了摁自己的額頭,心里涌現了很多不妙的猜測,而后,她又搖搖頭,極力的去否認自己的想法。
一面是母親,一面是父親。
她痛苦的抱住了頭。
從她開始記事開始,她就像活在夾板之中,一邊是對她時冷時熱的母親,一邊是放縱寵溺于她的父親。她的父母若非必要,從不見面。她覺著自己有時候就像個球,在兩邊滾來滾去,可總也得不到一份完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