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州,人人都知道做絲綢生意的孫家,知道孫家那位出身侯府、卻很擅長做生意的當家太太。
可是,人人也都知道,孫家的生意再興隆、家業再大,孫太太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因為,孫太太唯一的兒子早夭了。
慧極必傷,孫太太聰慧過人的兒子十歲時生了場急病,孫太太花重金從外地請的名醫們還沒有趕到,小公子就去了。
當時,精明干練的孫太太整個人都仿佛沒了精氣神,甚至有人猜測,孫太太悲慟之下,會不會讓那個容家的小姑娘給小公子陪葬。
孫太太到底沒有那么做。
相反,孫太太對那位容姑娘很好,視若親女,孫家庶出的小姐們在孫太太面前俱都不及容姑娘體面。
譬如這日黃老爺做壽,孫太太就只帶了容姑娘赴宴。
黃老爺原是湖州的父母官,致仕后定居于此,江南耕讀世家學風昌盛,文人往來密切,黃老爺致仕后,或是與知交品詩論文,或是指點后生科考,家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壽宴來賓,都是孫家等閑接觸不到的。
這會兒,容姑娘容遙正立在黃府的后院花廳里,向各家的夫人、太太和小姐們展示她身上的雨過天青色暗紋蘭草十二幅湘裙。
眾人看得嘖嘖稱嘆。
為那條裁剪、繡工都異常精美的裙子,也為容遙驚人的美貌。
換做尋常少女被眾人這樣圍看,難免羞怯又隱然自得。容遙心里卻毫無波瀾,她冷靜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擇機柔順地開口道:“您各位折煞小女了,是我家太太的恩典。”
眾人就又恭維起了孫太太,說她“心善”、“眼光好”之類的。
孫太太看向容遙的目光很滿意。
待眾位夫人、太太們終于轉換了話題,小姐們也三三兩兩退下自去玩耍后,容遙稟過了孫太太,退出了花廳。
有走在前頭的小姐聲音不高不低地正說著:“若是我被眾人這么瞧上一回,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居然謝起了恩!真是自輕自賤!”
和那位小姐挽著手的一位小姐就接道:“好好地,你做甚拿自己與她作比,沒來地跌了身份!”
伴著那兩位小姐的談論,走在前頭的小姐們紛紛回頭看向容遙,仿佛唯恐她不知道,被議論的人是她。
容遙的脊背挺得很直,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小姐們見她如此,有些失望,同時心底對她的鄙夷更深了。
她們想,真是一個,不知廉恥的人啊……
偏偏,這么不堪的人,容貌卻生得那么好,惹得湖州城里的公子們都丟了魂魄。
容遙面上不顯,心里其實清楚那些小姐對她的看法。
虛長了這么些年,她還是看不懂人心,但她這些年經常有意陪著孫太太看戲,通過琢磨戲臺上伶人的表情動作,她逐漸地能大致估摸出身邊人的情緒。
然后,作出適當的回應。
無非就是,人喜她喜,人悲她悲。
可到底是裝的,情況復雜些,她就不知道該怎么演了。
譬如,眼下的情景。
她們宣揚知恩圖報,可是,當她承了孫太太的恩并當眾謝恩后,她們又嘲諷她沒有自尊。
所以,她應該怎么做呢?
她和她們不同,她沒有一個會為她定制十二幅湘裙、而且不需要她在人前展示的母親。
她不能拒絕孫太太所給予她的一切,不能不對孫太太感恩戴德。
否則,她們肯定又會貶斥她“忘恩負義”。
容遙想到這里的時候,黃小姐突然冒了出來,不情不愿地挽著她的手,說“我帶你去看我爹爹種的竹林”。
容遙就知道,接下來她又要應對一個復雜的情況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