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鈺與容華、邵南煙在馬車里坐了許久,馬車卻仍未駛動。
她掀起車簾,便看見正在糧車旁認真清點米糧的沈尋。
不同于在京都城的燦然衣飾,沈尋這幾日都和勞工們穿著一樣的粗布工服,吃住亦在一處。
容鈺重新認識了他。
在碼頭邊等著接活兒的勞工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如何快速而準確地從這些人里選出吃苦耐勞、本分忠厚的,長途跋涉把軍糧運至桐城;
天有晴雨,路途崎嶇,如何確保一車車糧食不霉不爛、不破不灑;
如何恰當地打點護行的兵甲;
途中遇到盜匪刁民、貪官污吏又該如何……
還有,辛苦地按時足量把軍糧送到了,去戶部領款時,有人壓著不放錢款又該如何……
采辦、運送軍糧這樁差事,沈家已穩穩當當地辦了幾十年。
很多人都想當然地以為,這生意最是輕松、穩賺不賠,皇帝給誰做,便是浩蕩皇恩落在誰頭上。
可世人很快便會知曉,并非如此……
上輩子,佑寧北征戰敗后,因宸王身殘,皇帝恐貴妃他日無依,讓貴妃的侄子接手軍糧生意。
貴妃那侄子愚蠢貪婪,把生意低價分包給數個小商販,打算做個賺差價的甩手掌柜。
按承包價款,那些小商販若是實誠地運糧,獲利極微,還可能會蝕本……
他們敢接那樣的生意,自是有對策。
那年,運到九邊的軍糧缺斤少兩不說,里頭還夾雜著許多陳米、霉米。
兩次北征戰敗后,大周忠勇善戰的將領幾乎死傷殆盡,九邊守將多是擢升的新人。
收到這樣的軍糧后,油滑的守將揣測上意、一聲不吭,謹慎的守將愛惜官帽、不敢冒進……
唯獨沒有人關心,兵甲們吃不飽飯的問題……
半年后,馬監軍叛國案審結,英王被貶為庶民,馬家傾覆。
端王出獄。
穆臨淵接守桐城。
穆臨淵察覺軍糧的問題后,派親信攜人證、物證進京呈給主辦馬監軍叛國案的領侍御史夏斯年。
其后,夏斯年面陳此案于天子,皇帝震怒,特命夏斯年為查案欽差,令各郡監察御史協助他查清軍糧案。
并賜下手諭、尚方寶劍,遇干礙查案、不拒實以陳之人,上至守將、郡守,下至兵甲、商賈,一律就地格殺。
軍糧案后,世上再無因族中出了位寵妃而享盡富貴的徐家。
……
馬車終于駛動。
容鈺原本計劃,途中循序漸進地開導容華,以免她找到邵西澤的尸骨后悲慟過度,或找不到邵西澤的尸首心灰意冷,再生變故。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從不曾坐馬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遠行……
且沒有丫鬟隨行……
故而盡管她內心堅毅,身子卻著實受不住,一路都虛弱地躺在馬車里……
行經的城池、風景,俱都無心觀賞,只能聽邵南煙轉述幾句……
唯獨在濮城休整時,她有意看了幾眼。
兩次北征戰敗后,遼軍士氣大振,頻頻入境擾民。
佑寧十年,遼人集結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打到濮城。
若遼人打下了濮城,便能沿大運河北上,兵臨京都……
大周舉國人心惶惶。
生死存亡之際,端王親往濮城督戰,擋住遼軍進攻。
遼人進退維谷,派出議和使臣。
彼時,朝中有主戰、議和之爭。
容鈺對朝廷大事不甚了解,如許多普通老百姓般,她知道的是,最后,端王代表皇帝,與遼人在濮城簽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