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合攏雙掌,將他的手包裹在她手心,用力地搓了兩下。
淡淡的溫熱順著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他的指尖。
她說,“這樣就不冷了。”
這是一場夢。
而這一刻,他愿意沉淪在這半刻的溫暖中,眼神近乎貪戀地追隨著她的身影,烏黑的瞳仁一轉(zhuǎn)不轉(zhuǎn)。
他們在這一片燈光下走走停停。
街上有人群在聚集,在放煙花盒子,煙花盒子就掛在大架上,每一層各不相同,第一層有“天下太平”四個字,第二層是百鳥朝鳳,第三層有唱太平鼓的小人兒,唱著“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中駕六龍”。那些飛不高的煙花“地老鼠”就在地上旋繞飛躥,在她腳下炸開。
裴春爭的心終于安定了點兒,眼睫顫了顫,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在看煙花,看得很認真。
偶爾時不時悄悄覷他一眼,眼里滿是幾乎噴薄而出的愛慕和歡喜。
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嘴角不可控制地上翹,通紅的耳根在煙火的映照下宛如一汪緩緩流動的血色琥珀。
他鬼使神差地問她,“你想不想吃糖葫蘆。”
人潮太擁擠,糖葫蘆的小販迅速被人潮挾裹著往別的方向去了。
他艱難地邁開腳步,剛一站定,掏出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尖叫聲。
燈火噼里啪啦地炸開。
裴春爭猛地一僵,攥緊了手中的銅子兒,轉(zhuǎn)身,看到她逆流拔足狂奔,小心翼翼地護著懷里的兔子絹燈,縱高跳低的,一路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他腦子里嗡地一聲,幾乎立刻拔腿追了上去,架起劍光。
落地的剎那,那妖獸半死不活,她趴在地上的血泊中,氣喘吁吁,鼻血直流卻不敢抬起手去擦,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捧起懷里的兔子絹燈。
飛雪劍入鞘。
裴春爭的目光停在那盞兔子絹燈上,面色遽然一變,變得極其難看。
那絹面上飛濺著兩三個不大明顯的血點子。縱使她盡量護著這盞兔子絹燈,這絹燈還是不可避免地臟了。
她微微一愣,眼里露出顯而易見的忐忑,“裴春爭?”
少年的眼眶不自覺微紅,雙眼充血,死死地盯緊了那盞兔子絹燈,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她被他血紅的雙眼似乎嚇了一跳。
少年半跪下身,抿緊了唇,烏黑的長發(fā)垂在頰側(cè),看不清臉上神情,劈頭蓋臉地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兔子絹燈。
兔子絹燈落在了地上,燈芯搖曳了兩下,明滅不定。
他將頭埋在了她脖頸上,抱住了她,眼淚全都流在了她脖頸中。
她顯然沒預料到他的失態(tài),只當他是因為兔子絹燈被弄臟了才哭的,幾乎慌亂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仿佛有無形的小刀狠狠地扎進了他肌膚里,他嘗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切膚之痛。
雪花紛紛,六角形的冰菱花,仿佛伴隨著她的呼吸噴吐在他的脖頸間,絲絲縷縷的寒意順著肌膚緩緩深入骨髓,一點一點地結(jié)了冰。
寒意順著頭頂貫穿了腳趾。
裴春爭緊緊地抱住了喬晚,抬手穿過了她的長發(fā),不黑不亮,不柔軟,少年卻顫抖著吻上了她的發(fā)頂,眼淚拼命地往外流,好半天才擠出三個顫抖的字眼,嗓音喑啞又軟弱。
“不要了。”
那盞兔子絹燈,他不要了。
等到一切平息,少年拿出梳篦,認真地,放慢了呼吸,替她重新梳攏長發(fā),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他又買了一盞芙蓉燈交給她,她一手提著燈,一手咬著糖葫蘆,對他剛剛的失態(tài)似乎覺得困惑,卻又不好意思多問。
他與她牽著手,仿佛能隔著掌心感受到她噗通噗通直響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