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百姓不像四面的鄉野,他們之中找柏世鈞看病的人反而不多——但大家都聽說了前段時間柏司藥投湖的事情。
雖然大部分人從來就沒有見過她,許多人都不知道這個柏靈究竟長得什么模樣,但三年前,因流民案被敕封御前心理師一事,讓“柏司藥”這個稱謂幾乎變得家喻戶曉。
前段時間,那一番“小司藥怒跳見安湖”的故事,成了街頭巷尾新的熱鬧。
而今柏家父子二人又莫名入獄,這背后的故事著實讓人好奇。
所以人人都爭前恐后地跑來看一看,這個傳奇里的真人,到底長的什么模樣。
沒見著囚車的人拼命往前擠,等看過了又覺得失望——
那囚車上的兩個人,都被蒙了眼睛堵了嘴巴,壓根兒就什么也看不出來。
一整個主干道,就這么被跑來看熱鬧的平京百姓給堵住了。
來人是一兩個的時候,誰也不敢和錦衣衛叫板,但看看這眼前烏壓壓的腦袋,騎馬押解人犯的錦衣衛頭子,只覺得自己一個腦袋兩個大。
馬車在人犯隊列的末尾,艱難而緩慢地前行者。
柏奕靠在囚車上,一動不動。
他聽見周遭有人在吹口哨,像是看馬戲一樣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有人在大聲喊他的名字,其中有幾個有些耳熟——至少前段時間孩子被爆竹炸傷了的那對夫妻的聲音,柏奕聽出來了。
更多的聲音是噪雜的,無序的,誰踩著了誰的腳,誰推搡了誰的肩……
生氣的叫罵,看熱鬧的大笑……
柏奕只覺得這些聲音吵鬧。
閉上眼睛,他忽然想起從前見安湖畔的那個晚上。
想起那個一襲白裙的柏靈,站在幽盈而璀璨的燈火之下。
想起他向著柏靈伸手,問她想不想跳舞。
想起柏靈的笑,想起她猶豫又驚奇的回答。
“……我不會呀?!?
柏奕又咬緊了牙關。
柏靈不在了,往后再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沒有人能接上他的歌,也沒有人能理解他那些頑固的、甚至不講道理的堅持……
囚車就這么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往前走,直到駛向下一個街口。
高處,宜康站在街角的一家酒樓上,遠遠看見那輛裝著柏奕的囚車正慢慢地靠近。
“可以了?!彼剡^頭,對身后的人說,“讓那些孩子們去吧?!?
樓下的人群喧囂著。
宜康靠窗,沉默地望著靠近的囚車。
在主干道的兩側,一群歲的孩子們在阿離的指揮下,在人群中靈巧地穿行,漸漸跟上了隊伍。
不一會兒,不知是哪個孩子起了個頭,人群里忽然傳來一個單薄的聲音——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囚車里的柏奕,一瞬間恍若雷擊。
宜康看見他幾乎立刻坐直了身體,然后抓著囚車的木欄,緊緊貼向了聲音來源的方向。
更多的孩子們在這時加入了合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宜康就這么望著樓下的情形。
那個方才還癱坐在那里的柏奕,此刻已經滿臉通紅,胸腔激烈地起伏著。
他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嗚嗚咽咽地跟著哼唱。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是李叔同的《送別》……
——柏靈……柏靈一定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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