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風雪,柏靈離開了汪蒙的營帳,緩緩向縣衙而去。
這一路她看見官差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有幾次柏靈駐足聽了一會兒,從支離破碎的言語里拼湊出了他們在做的事——官差正在依次告知百姓收拾行李,最遲明早上路。
柏靈不忍去看。
即便在平京時也是這樣,每年夏天和冬天,都有一批熬不過的老人要在酷暑或是嚴寒中死去。
更不要說是在兩頭望——在即將到來的長途跋涉之中,又有多少人會直接臥于風雪。
方才與汪蒙的對話,這一路一直在柏靈的腦海中回響——
“那汪副將你直接告訴我,保留私人書信到底是什么罪過?僅僅是因為在眾人踏下一萬只腳的時候,有人沒有跟上去踩一腳,就等同于此人也有謀反之心?”
“松青,你冷靜一點。”
“我不明白!當初石猴鎮村民遇險,汪大人為了那百來人大周百姓的安危,甘愿讓薛子平與我冒險營救,如今兩頭望的上千百姓要在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里遠徙,怎么您和邵縣令就都能這樣無動于衷?”
“要救人,也要帶腦子。”汪蒙目光深邃地看向柏靈,“松青既是從平京來的,應該不會不知道當今朝廷最忌諱的兩件事吧。”
“……哪兩件事?”
“沁園余孽和宋氏逆黨啊。這兩樣,但凡沾上便是甩不脫的污點。有賴先帝與當今圣上圣明,登基之初便當眾焚毀了內宮所藏的、所有與此相關的奏疏和密函,更是下旨,讓所有官員、鄉紳也清掃庭院,把舊日的瓜葛都焚毀殆盡,除了少數與二黨有直接聯系的逆臣,一切既往不咎。這已經是皇上為了平息臣民之間的相互攻訐,做出的最大退讓了。”
“……”
“邵寬再不懂事,也不該將書信留到今日,念宋黨的知遇之恩,便是不念當初圣上網開一面的皇恩。”汪蒙低聲道,“這事真要是被捅破了,除了皇上,現在誰也救不了他一家的性命。”
“汪副將……”
“我懂你現在的心情,我一早也已經和邵寬談過,反正曹峋設計陷害在前,他不如就一口咬定,這些書信也是曹峋偽造的,他到時也御前陳情,和宋家父子劃清界線便是了。”
柏靈怔了一下,“這也是個辦法,邵大人怎么說?”
汪蒙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柏靈追問,“邵大人覺得這個辦法不可行?”
汪蒙神情復雜,沉吟片刻,“他說,他自知宋伯宗父子罪大惡極,也是罪有應得,但要他完全不顧師徒名分,去御前痛斥恩師,他辦不到。”
……
縣衙如今已是曹峋的地界。
柏靈穿庭過院時與他打了個照面,甚至微笑著寒暄了幾句。
談笑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分為二。
一個「我」露在人前,管他遇人遇鬼,都可談笑風生;
一個「我」隱于人后,每當逢此虛與委蛇的時刻,都像是在鈍刀子割肉一般地受刑。
曹峋知道她一早便去了軍營,有意從她這里打聽口風,柏靈撿了許多不重要的細節,講得繪聲繪色,叫曹峋不時發笑。
分別前,柏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回來時,看見許多官差在挨家挨戶敲門,不知曹知府知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曹峋略略舒眉,“他們連這個都沒告訴你呀?”
“……我原先去時沒留意,也沒專程問過。”柏靈笑道,“或許也不是有意隱瞞吧。”
“明日邵寬就要帶百姓出城了,”曹峋捻須笑道,“這牛脾氣真是……為了和本官置氣,竟是連這點臉面都不顧了。”
“出城?”柏靈顰眉,故作疑惑,“去哪里?”
“鄢州啊,”曹峋答道,“這數九寒天的,攔都攔不住,本官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