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尚未立國時,前朝有位文采出眾的名士曾執筆寫下一篇游記,里面言說靈州一帶山水之美不在壯偉而在奇秀,尤其點出了瑯琊峰與釀泉兩處,用盡了贊美之詞。
蘇沖曾讀過這一篇游記。那時他對文中描述的景致頗為向往,最初來到靈州時,還不忘嚷求著黃家人引路到山中去轉上一轉。
此刻他再次坐到瑯琊山下,除下鞋襪的一雙腳就泡在釀泉之中,然而心境卻大異從前,暢快、愜意統統不見,只覺胸中有一股燥氣無從發泄,憋悶得厲害。
蘇沖入的山中已有七日。
連日來,他借著山形地勢遮掩,輕易便躲過了捕快公差們的數次搜捕。
眼下他并不擔憂會被捉拿定罪,只是苦惱于轉遍了周遭數座山頭卻仍然沒有發現絲毫仙家的痕跡,生恐自家求仙問道的心愿落空,故此心生煩躁郁悶之氣。
仙家事跡并非是捕風捉影之說。這世間為人所知的仙家道場便有兩處。
其一乃是太乙山真一教,掌教真人俗家姓王,乃是有名活神仙,許多人親眼見過他施展騰云駕霧的手段,當今天子更是將這道人封為了國師。
另一處乃是龍虎山正一派道場,道統傳承了千余年,歷朝歷代的天子都將其掌教尊為天師,年年派人送上供奉。
蘇沖生就一副跳脫的性子,對自在逍遙的仙家風光自是向往已久,過去也多曾想過要拜入真一教又或正一派,去習得一身玄奇道術。
但他自知那兩處仙家道場擇徒的規矩嚴苛,兼之六劍觀也算的上是真一教的下門,其中門道他倒也知道一二,是以并未尋上門去。
似那真一教,掌教王真人只收了七個弟子,號作真一七子,自那以后便封了山門,任是何人入山苦求仙緣都不理會。
龍虎山一脈的規矩更是嚴苛,非嫡親血脈不能得其真傳,旁支親族只能學到些許皮毛小術,無關人等連登山都不許。
這兩處仙家道場雖不收徒,畢竟還有門戶可見,有志求道之人總還能存個念想;與之相比,那些隱跡世外的仙宗卻更讓人無奈,便是決心窮盡畢生之力去找,也未必能在老死前有所收獲。
蘇沖家中父母健在,有孝道要守,自是不能學著閑人一般五湖四海去碰機緣。
拖得久了,他求仙問道的念頭也就淡了,退而求次開始專心練劍,指望著有朝一日劍術大成,能夠做個無人敢辱的武林大豪,得償一生快意。
這一回身上背了命案,他思及總歸已是孝道不能盡、有家不能歸,不如一邊躲避著官府的緝拿,一邊尋找仙門求個前程。
一旦能有成,困局便能輕易扭轉,世間再沒有多少事能為難住自家。
重拾舊念之后,他的心思就變得急切了起來,這才會因尋覓無果而生出煩躁。
“呼……”吐出一口悶氣去,蘇沖收回了泡在溪中的雙腳,用衣擺擦干水跡,重又穿上鞋襪站起身來。
溪邊地勢極高,不用費力便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他手搭涼棚眺望了一眼,見得四下并無官差的形跡,心中便忖道“當日沒人看見我躲進了這里,捕快們入山幾次搜尋無果,應該不會再盡心盡力地鉆林子受罪了。想來此刻官府已將我的容貌繪影圖形張貼到了各處要道關口,一時半刻還真不能犯險出山……等日后風聲漸弱,我再喬裝一番出去走走,看那官府的張貼的畫像到底與小爺像是不像。”
這般想著,蘇沖低下頭去看溪水中的倒影。
還沒等他將自家面孔看個真切,卻先瞥見有一道銀光經天而過,陡然折落到了身后里許遠的一處山坳里。
耳根一跳,蘇沖忙地回頭,圓睜雙目朝那方向望去。
隨后就見銀光再次騰起,隱約裹著柄短劍,錯亂無章地在半空中劃了幾下,忽而一沉,接連撞斷許多顆大樹,發出極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