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彣呆了一呆,道“郎君說什么?”
徐佑知道他其實聽清楚了,只是腦袋里一時轉不過彎來,提起幾案上的瓷壺,往杯中緩慢的倒水,給他琢磨的時間。
一杯水滿了七分,左彣才驚醒過來,忙以手捧杯,連說不敢,接著神色一黯,道“我等低賤之人,蒙受郎主大恩,但求一生一世以命相報,至于其他的,職下不曾考慮太多!”
徐佑搖頭道“忠心是對的,但忠有精忠和愚忠之別。你跟隨袁氏多年,又讀書識字,應該也懂一點儒家的經義。究竟何為忠呢?”
左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放坐案上,低著頭默然不語。
“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可如今呢,袁公別說對你以禮相待,就是想要跟他見上一面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彼此之間的溝通交流,要仰仗馮桐,可這次義興之行,因為我的緣故,你把他得罪狠了,想來也不會在袁公面前說你什么好話。”
左彣何嘗不知道這些,他在袁府這么多年,就因為性格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導致始終無法升遷。后來碰壁多了,慢慢抹掉了一點棱角,也磨出了圓滑的脾性,但骨子里還是跟那些見風使舵、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人有所不同,因此才會在船上大大得罪了馮桐。
馮桐何許人也?那可是袁階最腹心的人,得罪了他,其實已經宣告了在袁府前程的終結,所以徐佑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
“得罪便得罪吧,”左彣苦笑道“大不了還做我的軍候,只要能領一份餉銀,夠養活自個就行了!”
徐佑眉頭一揚,道“軍候沒成家?”按說他三十多歲的年紀,雖是賤籍,但依附豪族,位列軍候,領的餉銀和平時的賞賜早高于普通齊民的生活水準,甚至連某些官府的胥吏也不能比,早該納有妻室,兒女承歡膝下,何至于還是單身?
“娶過兩次妻,都先后病歿了,留下一兒一女,也在五歲時夭折,之后就淡了這方面的心。”
原來如此,這也是個傷心人。不過單身也好,孑然沒有牽掛,徐佑嘆道“軍候雖然豁達,不計較這些身份物,可我怕事到臨頭,軍候想要退而求其次也不可得!為了對付四夭箭,你帶的這個百人隊足足傷亡了三十余人,戰損高達三成,不用想也知道,府內、軍中一定會有人對此提出非議……他們這些人身在高位,不通軍務,是不會管四夭箭有多么的厲害,只知道身為楚國頂級門閥之一的袁氏,竟然在對抗區區幾個江湖客的時候傷亡了這么多人,一個無能的帽子扣下來,不治罪已經萬幸,至于軍候的職位和那份餉銀,還是不要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左彣悚然一驚,倒不是他遲鈍,而是這一天都忙于安頓戰死軍士的善后事宜,根本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所以一時沒有想到這一層。這會被徐佑提醒,立刻變得如坐針氈,他在袁府內的朋友不多,交心的更少,倒是很多人看他不順眼,真要上面追究起來,連個幫他說話的人都沒有。退一萬步講,旁人就算不落井下石,可一定會說些冷嘲熱諷的閑言碎語,以他的性格,寧折不彎,如何受得了戲虐?。
“我要去見郎主,將事情分說明白……”左彣騰的站了起來,顯然已經亂了方寸。
徐佑有點不忍心,但還是潑了一盆冷水,澆滅了他最后的希望,道“我剛一見到袁公,就提出對戰死軍士的撫恤事宜……”
“郎主怎么說?”左彣眼中冒出期待的神色。
“他有點不耐煩,說這件事不急,以后再議,然后就再沒有提起過了!”
左彣頹然坐下,神色茫然,他的人生早已經跟袁氏掛上了等號,形而上的尊嚴、榮耀、建功立業的夢想,形而下的生存、溫飽和作為一個人的基本體面,都跟袁氏息息相關,從血液到骨髓部融合在了一起,所以一旦得知或許有可能會從這個群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