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此人的來歷。何濡不愧是萬事通,道“揚州大中正之前是由弘農楊氏的楊琨擔任,后來楊琨跟留在魏國的楊氏族人私通,獲罪入獄,現在還在金陵的黃沙獄中候審,大中正一職便空了下來。”
“于是群狼環伺?”
何濡大笑,道“群狼環伺……七郎雖是謔言,可用來形容當時的局面再確切不過。揚州,國之根本,一州中正,品第人物,是入仕為官的第一道門戶,清濁自此而分,清者上,濁者下,一生際遇和前程,握在中正官的手里,因此各大門閥爭破了頭,說是群狼也不為過。”
“一州中正必須是本地人,揚州大姓,僅顧陸朱張、孔賀虞魏,這個張紫華,想必是張氏的人?名聲如何?”
“對,他是太傅張和的嫡子。張和死后,官至秘書監,正三品的貴人。時人論起張紫華,說他清才美望,博學善文,私底下跟司徒庾況交好。”
“那就是了,大中正由司徒選授,張紫華能夠勝出,定是庾況大力舉薦的結果。”
“張紫華是本地世籍,符合選授大中正的要求,加上張氏的助力,負責揚州九品官人的美差,雖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徐佑沉吟不語,顧允的信中對張紫華極為推崇,說他為人最是公正,賢有識鑒,愛才憐才,不以門第輕易品定他人,話里話外,都是在督促徐佑要看重這個機會,不能掉以輕心。
“順其自然吧!”徐佑放下信,笑道“飛卿太急躁了,我現在一介白衣,就是參評又如何,定個下下的品,還不如不定呢!”
“只有定品才可被吏部銓選,張紫華真要肯給七郎定品,說明主上無意長久打壓七郎,這是好事!”何濡想的更長遠些,道“就算為了試探主上的心意,七郎也要傾盡力,讓張紫華不得不當場給你品狀。”
徐佑長身而起,吩咐秋分收拾好信箋,道“別忘了,孟行春讓我當眾折辱陸緒,如此張揚,想不讓張紫華注意都不可能了!”
翌日,風和日麗,錢塘湖畔的牛車逐漸多了起來,帷幔通幰,垂綴絲穗,白銅為飾,清油為漆,無處不透著士族獨有的奢華,連跟在牛車旁的仆役童子,也個個衣著光鮮,神采飛揚。更不必說那些趕來瞧熱鬧的錢塘民眾,從白發老者,到黃口孺子,從顫巍巍的老嫗,到青春洋溢的女郎,觀者如堵墻,將湖畔圍的水泄不通。
徐佑帶著左彣漫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忍受著空氣中彌漫的各種刺鼻的熏香,輕笑道“貴者乘車,賤者徒行,你我沒有士籍傍身,只好安步當車了!”
靜苑距離錢塘湖不遠,他懶得雇牛車,和左彣閑逛著就過來了,倒是頗有魏晉名士隨心所欲的風姿。
左彣也是一笑,他跟隨徐佑多時,心態和見識比起從前不知高出多少倍,哪里還會在意別人眼中的所謂貴賤?說也奇怪,徐佑很少跟他講什么大道理,可不知不覺間,他所思所想的東西,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的理解范圍,譬如此刻,那些士族的貴介公子或立或臥,互相寒暄搭訕,舉止風度都幾乎無懈可擊,換做從前,說不得自慚形穢,連看都不敢多看,現在卻能坦然處之,并不以身份貴賤為恥。
“走路也有走路的好,看這些人的牛車規制,半數逾矩,大中正真要追究起來……哈!”左彣幸災樂禍的道。
“大中正豈會計較這等小事?”一名男子剛好從兩人身邊經過,聞言停下腳步,斥責道“中正品人以灑脫自然為首要,牛車這樣的俗物,哪里有什么規制不規制?但憑喜好,肆意為之即可。”
左彣知道徐佑今日要借機揚名,不愿多事,歉然道“郎君說的是,在下失禮莫怪!”
那男子瞥了他一眼,身姿威武,不像士子而像武夫,不再說話,反倒好心告誡徐佑,道“此處人多耳雜,約束好你的部曲,莫要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