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次入座,張紫華指著陸緒,笑問道“上座,認得此子嗎?”
竺法言抬起耷拉的眼皮,瞇著眼看了看陸緒,搖搖頭道“不認得!”
“哦?”張紫華驟然興起,道“聽聞上座胸懷觀人術,今日有幸,能否指點指點老夫?你看此子,日后貴乎?”
“大中正賢有識鑒,天下咸知,哪里需要和尚來多嘴?”
張紫華擺擺手,斜靠在柔軟的繡枕上,灑然笑道“我的名聲是騙來的,當不得真。”
陸會坐在下首,臉上堆滿了笑,湊趣道“聽大中正的話,似乎別有一番趣事,不如說出來讓大伙聽聽。”
“也好!”張紫華見眾人都翹首期盼,給了陸會一個面子,道“那我就跟大伙說說!”他坐直了身子,道“有一年在金陵,我同幾位友人游春,至北山腳下,見一人赤足短縛,揮汗如雨,躬耕于田頭,信手指著說‘此背龍虎相吞,乃貴人也!’。眾人不信,上前一看,竟是長沙王他老人家……后來,此事經過長沙王的宣揚,天下人以為我善于識鑒,其實則不然!”
滿屋子的人聽得仔細,竟至鴉雀無聲。張紫華頓了頓,似乎想起了往事,眼中流露出幾分頑童才有的狡黠,道“我之所以認得出長沙王,是因為他在腰間別了一把蒲葵扇,扇面上是我親自手寫的四個字‘與古人居’。因此得知!”
竺法言沒有做聲,伺候在側一個老年和尚卻笑道“大中正原來與長沙王交好……”
“放肆!”都明玉端起杯,喝了口茶,站在他身后的中年道士立刻斥道“你是何居心?暗諷大中正交結宗室嗎?”
老和尚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長沙王兩年前薨逝,貧僧何來的暗諷?只不過我心未動,而居士心已動矣!”
中年道士頓時語塞,偷偷望向都明玉,眼神慌亂又恐懼。都明玉頭也不抬,飲茶依舊,似乎杯子里的茶水比周邊所有的人和物都吸引他。
宗室和朝臣結交,在楚國從來不算什么大事,上至太子,下至郡王,幾乎都跟朝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安子道睜只眼閉只眼,極少過問。但長沙王安子懿不同,他是安子道的哥哥,年輕時曾和安子道為了皇位明爭暗斗。后來安子道繼承大統,安子懿俯首稱臣,幽閉府門,輕易不外出,也不會客訪友,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直至去世。
老和尚或許真是言者無心,但這樣的話總歸是個忌諱,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再者說,要不是長沙王一命嗚呼,不再是今上的障礙和眼中釘,交結朝臣的罪名傳到安子道耳中,張紫華的仕途很可能岌岌可危。
徐佑聽何濡講過當年太極殿佛道論衡,天師道一敗涂地,今日一看,果然佛門的嘴皮子比道門利索多了,老和尚稍打機鋒,中年道士就無還手之力,高下立判!
看來孫冠這些年只顧著賺錢,卻忘記給門人弟子好好培訓下語言的藝術和辯論的方法。要明白傳道的本質是一種精神洗腦,沒有口才,不能讓人口服,如何能夠心服?心不服則心不誠,又怎么跟佛門爭地盤,搶人頭?
兩人的爭辯,聽在張紫華的耳中并不以為意,若是小心忌諱到這種地步,這個官做來也乏味,不如辭去,解釋道“長沙王幾十年不問世事,更別說交好朝臣,我跟他素未謀面。這把蒲葵,是我一鄉人運到金陵販賣,卻苦無門路,一日賣不出把,最后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無奈求到了我的門前。念及同鄉之誼,總不能見死不救,于是我找到了袁燦袁侍郎,請他出入朝堂和坊間時手中拿著蒲葵扇,不出三日,立刻風行京都,人人爭相搶購,我那鄉人賺足了錢,剩余最后一把贈與我。那扇子透著蒲葵的葉香,做工樸實古拙,倒也惹人喜愛,誰知我剛寫上‘與古人居’四字,他又哭喪著臉跑上門來,說長沙王也要買扇,可他手中再沒有余貨,想來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