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糧碼頭。
數十艘船錯落有致的停靠在碼頭邊,吆喝著號子的船工和肩扛著米袋的苦力在各個管事的揮斥中低頭忙碌著,流淌的汗水洋溢在臉上的笑容里,讓人感覺到生命的不易卻綻放著璀璨的光輝。
眼下這個光景,有活干,有汗流,才會有飯吃!
徐佑正跟一位從江州過來的糧商閑聊,得知他這次送了三船的江米,按照當前的市價,足可盈利百萬余錢。這人還是小糧商,所以才取道錢塘,而不是去吳縣,據他說吳縣現在的糧商幾乎要塞滿河道,大家都聞訊而來,幾乎將廣、寧、益、荊等州的陳糧都運到揚州來了。
離開糧碼頭,經過西湖畔時,看到大德寺的和尚們正在沿街施粥飯,有個老嫗衣衫襤褸,白發蒼蒼,顫顫微微的跪地問道“師,佛祖不是庇佑信眾的嗎?我家都恭敬的侍奉佛祖多年,可前日死了老頭子,今日死了剛滿月的孫兒,兒子兒媳也快不行了,到底是為什么?求求你,要收就收了我這把老骨頭,給兒子們留條性命吧!”
和尚宣了佛號,扶起老嫗,道“這是前世的孽,造今世的果,非佛祖不庇佑,而是只有斷了因果,才能讓他們往生極樂。你看到的是死,其實,佛祖已給了他們新生!”
“新生?”
“苦海多苦難,離之不可惜,老人家寬心些,你的家人來世可得大富貴!”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老嫗撲通又跪了下去,虔誠的一下下的磕著頭,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徐佑立在柳樹下,看著眼前這幕,微微嘆了口氣。
左彣問道“郎君為何輕嘆?”
“風虎,你說,佛門的這些道理,是真正的道理嗎?”
左彣搖頭,道“我看不是!按照佛門的說法,今世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前世有因果,然后要信眾放下欲念,一心一意的去求來世安樂祥和……那我們的存在和努力,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能想到這一層,已經比很多人都高明了!佛門未必握著天地間的至理,但是宗 教的好處,就在于能夠在絕望時撫慰人心。如果不是那和尚一番言語,老婦人從此刻到死,都不會真正的開懷,日日夜夜被生離死別的親人折磨著軀體和魂魄,不得安寧。至少現在,她即將枯死的心,有了歸處!”
左彣若有所思,道“郎君的意思,不必管宗 教的出處和本義,只看它能不能給老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道門之所以在爭奪信徒的戰爭里被佛門逐漸的超越并徹底壓制,歸根結底,就在于理論體系的不同。佛門的理論體系更簡單易行,也更具有嚴密的邏輯性,具象化之后,就是對愚民的巨大蠱惑力和渲染力。
“對,拋棄其神性,吸納其人性,不管胡教還是正教,都將變成我們獨有的教派!華族千年前,乃至千年后,對宗 教的改造大抵如此!”
徐佑突然笑了起來,笑容里有對這個偉大文明的自豪和崇敬,也有對這個偉大文明那異乎強大的同化能力的狡黠和得意。
“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然后,為我所用!”
回到靜苑,徐佑直接去見何濡,神色透著幾分凝重,道“連大德寺的和尚都開始出來施粥收買人心了,天師道為什么還沒有動靜?”
“大德寺可不僅僅施粥這么簡單,這幾個月竺法言以一日兩食吸納逃難的流民,在各地大肆擴建寺廟,花費極低,卻得民眾交口稱贊。”何濡伸手入懷,搓了搓泥,然后屈指彈出,懶洋洋道“劉彖事先囤積了那么多的糧食,總不會是拿來自己吃的吧?或許都明玉還在觀望形勢,如果顧允那邊沒有大動作,就算把劉彖囤積的糧食部撒出去,也不過杯水車薪,無濟于事!所以,我想,他在等,等一個合適的介入的時機!”
徐佑略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