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寧確實怕了。
遇到這樣不循常理的君上,性命隨時在飄搖之間,就如同今日這樣的遭遇,突如其來,無法防備,連反抗都沒法反抗,誰能不膽戰心驚?
無論如何,可一不可再,下次會不會用鐵箭?再下次會不會被綁起來當箭堋?
未知是最可懼的!
散值之后,柳寧離開臺城,沒有回府,而是拐道前去拜訪庾朓。庾朓雖為侍中,但年事已高,并不當值坐班,上朝之后就回家休息。
“你最近可是來的少了啊……”庾朓慢條斯理的點了點柳寧,松弛的眼皮耷拉著,沒什么精神,可他坐在那里,還是像一座山,幾十年來,難以逾越。
柳寧笑道:“最近忙碌,沒常來向侍中請安,是我的錯……”
兩人敘過閑話,柳寧試探庾朓的口風,想問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庾朓淡淡的道:“主上年少貪玩,借酒勁興之所至,并無害你之意,否則豈會用骲箭?且放寬心,只要哄得主上高興,他越是貪玩,朝局不還要靠你我門閥來執掌?徐佑看似威風,但他風頭太盛,多次頂撞主上,其實已失圣心,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失寵……”
絮絮叨叨良久,無非是告誡柳寧瞧準風向,不要覺得投靠徐佑會是長久之計,柳寧越聽越是煩躁,他沒有庾朓那么樂觀,安休淵不是聰明或愚笨的問題,而是喜怒無常,暴虐無度,這樣的人,今天因為某事哄得開心,明天可能就因此事而獲罪,天天戰戰兢兢,就算能執掌朝局,活著又有什么樂趣?
告辭出府,庾茂從側室出來,道:“中書令怕了。”
庾朓淡淡的道:“怕了才知道回頭,他和徐佑走到太近了……找到法護的下落了嗎?”
“沒有,他離京之后就像消失了似的,再找不到任何蹤跡。”
庾朓嘆了口氣,道:“算了,他是風門之主,所思所慮,盡是風門的長久,早已不把家族放在心上。此次突然離開,又說注意四月五日可能會發生大事,讓我們務必小心,你查出來什么沒有?”
“怪就怪在這里,據我打探的消息,各方并無異動,只有謝希文不斷向徐佑示好,來往大將軍府的次數多了些,但這也尋常,連中書令都在討好徐佑,別說一個沒了靠山,又得罪了皇帝的謝希文……”
庾朓皺著眉頭,思索了半響,道:“繼續打探,明天就是四月五日,讓所有人保持戒備,衣不解甲,枕戈達旦,隨時準備應變。”
“是!孩兒知道了。”
四月五日平安度過,并無任何異常事件發生,就連一天不出門就悶得發慌的安休淵也因為夜里騎馬追逐狂奔,累的在宮里呼呼大睡,害得精神高度緊張的庾氏子弟和部曲們無不暗中抱怨。
庾茂卻松了口氣,庾法護是風主,可他不是神,也有出錯的時候,不可能說有大事就有大事。照著眼前的局勢,徐佑早晚要敗落,柳寧還得和庾氏合作,至于謝希文等,冢中枯骨,不值一提。
兜兜轉轉,江東還是以庾氏為尊!
又過十數日,柳寧心中愈加不安,每次上朝遇到安休淵,他的眼神都似乎在盯著肚臍,那種魚在砧板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當天夜里直接去找謝希文,重提廢黜之事。
謝希文正等他上門,道:“中書令想好了?一旦開始,就沒了回頭路,只能跟著太尉走到底,要么讓大楚再次昌盛,要么你我身敗名裂……”
柳寧沉聲道:“為了不辜負先帝遺命,此身此名,有何足惜?”
之前怎么不聽你這樣子慷慨激昂?
謝希文當然不會點破,虛偽是為上者的另一張臉,學不會虛偽的人,永遠無法在官場如魚得水。
就像他,離開了安休林的支持和恩寵,他這個尚書令當得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