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二)
戰(zhàn)報上說,哥哥為了根絕后患,震懾賊膽。便將戰(zhàn)時俘虜?shù)耐练耍约摆ゎB不化的匪徒家屬,集體正法在河灘上。當(dāng)時報紙對這一做法大聲叫好,說一時間各個山頭聞風(fēng)喪膽,對哥哥又恨又怕,起了個“駱屠戶”的綽號……當(dāng)時,她還認(rèn)為這是報紙夸大其辭,春秋筆法。
這當(dāng)兒,此起彼伏的槍聲,早響徹屋宇內(nèi)外。過廳里的油燈亮光昏黃一片,遽然間,那長工突然雙腿一屈,面向駱紹槿跪了下來,兩手佝著,仰面直直地望著她,急切地說:
“大小姐,放十四少奶奶走罷。我們曉得,你不一樣。她再在駱家待下去,早晚會被折磨死。”
這長工年齡不大,約摸二十三四歲,但臉上已有不少皺紋褶子。只見他哀聲說到這兒,又瞥了一眼伏在門坎上的人體,輕蔑地繼續(xù)道:
“這個老婆子,也就光曉得欺負(fù)十四少奶奶,別人氣死了她的兒子,弄死了她的孫子,霸占了她兒媳婦,她一個屁都不敢放……只曉得沒日沒夜地使喚十四少奶奶,稍有不從,就打罵不止……大小姐,你看看十四少奶奶身上的傷!”
“夠了!”駱紹槿叱道。她腦海里突然嗡的一聲響,眼前白茫茫的,難以視物……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倏地一個趔趄,她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大、大小姐,你、你沒事罷……”正在角門處垂淚的女人,急急走過來,伸手要來攙她,卻被駱邵槿一眼瞥見了她無意中露出的手臂,那里,斑駁的新傷舊痕,紅腫青紫,犬牙交錯地呈現(xiàn)在眼前。
腦后火辣辣的,膝蓋處傳來鉆心的疼痛,駱紹槿開始冷靜下來。她深吸口氣,一把推開了這個被人稱為喪門星的不祥女人,雙手攥緊掌中的勃朗寧,冷冷地盯著她:
“你死了丈夫,孩子也不幸夭了,你要走,可以。同為女人,我能理解。但你現(xiàn)在還是駱家的女人,得先稟明族長村老,再堂堂正正走出去。不然,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駱家祠堂里,有一道石碑,上面刻著有族規(guī),其中關(guān)于休妻和寡婦再嫁,明明白白寫有一條:夫死無子不愿守者,滿三年孝期,申明族老家長,任其自便。
眼前這女人,既然進(jìn)了駱家的家門,就應(yīng)該曉得駱家的權(quán)勢,遮覆方圓一兩百里,既然不想守,族規(guī)中又有明文規(guī)定,為什么不走正當(dāng)路數(shù)呢?
駱紹槿對眼前少婦的做法,深為不解。
她話音未落,就見女人面色愈發(fā)凄然,那長工卻失心瘋似的“嗬嗬”的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大小姐,駱老爺是不會放過十四少奶奶的,他公開說了,只要他還在一天,十四少奶奶就一天不能離開駱家。駱老爺讓這老婆子好生看住她,說千萬莫叫她跑嘍。說今年秋收過后,便會給她兩百畝上好的水澆地……他們倆早串通一起了呀,大小姐。”
駱紹槿腦里又是嗡的一下,她突然感到自己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當(dāng)中,她什么都不想聽了,什么都不想管了。她一把推開伸手來攙扶自己的女人,無力地吼了句:滾!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駱紹槿清醒過來,兩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
她挪步再來到角門處,想要探頭往外看時,角門外的巷道口陡然映進(jìn)火光,嘈雜的南腔北調(diào)響起,直往里面涌來。
是土匪!往這邊來了!
駱紹槿連忙關(guān)上角門,栓緊,又撿起那長工扔在地上的棍棒撐住,然后轉(zhuǎn)過身,經(jīng)過門坎處,看到地上躺著的婆子,遲疑了下,就利索地從婆子身上跨了過去,進(jìn)入一處游廊,拐過幾個花廳,三兩個偏院,一陣子七彎八繞,終于回到了正屋大院。
爆豆般的槍聲響徹偌大的屋宇院落,像盛夏時候悶熱天氣里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驟雨,又兇猛又綿密。
正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