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景逸將頭叩在了地上。
聲音微悶,卻字字清晰,亦無迂回之言“此前誤當父親兄長及阿淵出事,此等關頭,我本該盡心盡力助阿章處理族中之事,穩(wěn)固家中局面——可我縱表面相助于阿章,卻未曾做到真正問心無愧。”
微頓之后,道“二哥更換各處人手,私動家主印之事,我并非沒有察覺,但卻因鬼迷心竅,而選擇了視而不見,只裝作一無所知。”
他那時并不知二哥已有弒父之舉,卻察覺到了二哥欲取代阿章的心思——
但他什么都沒做。
什么都沒做,便是什么都做了。
“老爺,你……”姜氏面色一白,她不知還有此等事。
吳景逸始終未有抬頭,語氣中盡是慚愧“察覺到二哥的野心之后,又因見阿章年幼,我便生出了不該有的歪念……竟有了要袖手旁觀,事后再坐收漁利的小人心思……實在不堪至極,不單愧對父親的信任,吳家的栽培,更不配為人叔長!”
念頭起,是一瞬間之事,事后想要扼制卻極難。
是他未能守住心中那道底線。
廳內一時寂靜至極,氣氛緊繃著。
定南王開口問道“這心思,現(xiàn)下還在嗎?”
這問題聽來似乎多余,任誰也不會答還在。
吳景逸抬起頭來,眼眶微紅“兒子斷不會再有此妄想——”
“你并非是錯在有妄想。”定南王肅容道“人之六欲,本就無法全然斷除,縱有往高處走的心思,亦是無可厚非。吳家一族之大,并非只家主之位可供你施展拳腳,想要什么,可光明正大地去爭去拿,最終憑本事說話——而斷不可為此行危害家中之舉,更不能算計到自家人頭上!”
吳景逸再次叩首“是,兒子已然明白了。”
繼而又聲音微啞地道“從前父親兄長阿淵在時,我從不曾起過這等心思,本還只當自己并無私心……可這些時日見阿章一介稚子,到底還是起了異心,原來所謂的并無私心不過是趨利避害,欺軟怕硬……”
話中有愧責,也有自我厭棄之意。
吳恙聽得心有分辨,心也落定下來。
三叔說到此處已不單是認錯而已,有勇氣說出這番話,已稱得上是真正的君子了。
君子亦有動搖之時,借此考驗及時窺得自身之過,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知道懸崖邊緣在何處,試過拋棄良知的滋味不是自己想要的——既有此事為戒,那底線便將畫下清晰一筆,日后便會謹記再不可逾越。
當然,三叔今日此舉,或也可疑心為已知此事瞞不住,遂主動認錯以求諒解,是謂耍弄心機——
但縱然如此,也并不重要,聰明人有心機并非是什么十惡不赦的過錯,最重要的是三叔是否真心悔過。
這一點,要看當下,也要看日后。
“兒媳也有錯。”姜氏回過神來,也跟著行禮跪下了“兒媳既入吳家,便也有守家宅安定之責,老爺此番有此心思,兒媳未能及時察覺規(guī)勸,亦是一大過失,也請父親責罰。”
吳景逸怔怔地看向身側之人,眼睛紅極“夫人……”
姜氏也看向他。
夫妻一體,老爺有錯,她也有。
可她是了解老爺?shù)模蠣斂v是一時糊涂,卻也做不出真真正正殘害家人之事,縱然父親那日沒有回府,她敢斷定老爺一定也會回頭,絕走不到那一步。
但這些話此時不能說。
說了便等同是替丈夫辯駁,丈夫有錯是事實,有錯便該受罰。且他既站出來承認,便是于心有愧,便更加輪不到她自作聰明替他解釋。
而這是她的丈夫,她既相信他,自然愿意與他共進退。
兩個孩子也跟著跪下了。
三公子已有十三歲,已能分得清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