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冷雨說下便下,暗沉沉的天,昏灰中帶著隱約的紫色閃電。閃電很小,雷聲也不大,只有滂沱的雨聲,嘩嘩啦啦。
往各個宮里張羅送晚膳的隊伍,打起了褐黃色的油紙傘。官婢們低頭俯背,因力護著食盒的周,便顧不得傘角的水流傾倒在自己的后背。
地上濺起的水花如白色的淺浪,早已沾濕她們的裙邊和鞋襪,再一點一點,往小腿蔓延。
蘋果或許沒有那么慘,不用護著食物,不用考慮盤碗是否傾斜。她只用管好這一隊人,如果有一人犯錯,她便要首當其沖受罰。
我想,我之所以喜歡她,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不論當初我做了她十天的上司,還是我身在暴室,抑或我現在所謂親近權貴。而她對我,永遠都是一個樣子。
她沒有與我進行生死之交的綁定,沒有想在我身上得到過任何,就連先付出再得到回報的想法也無。
她就孑然一身在那里,云卷云舒只看今日,今日里與誰好了笑了,她不奢求明日。她也從不扎堆,不喜歡的,便繞道回避。
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說懂,我想沒有人可以懂得過蘋果。
負責往青鸞宮送膳食的掌膳岑琦,我瞧見雨水濕了她的眉角,便不由得惦念起了蘋果。
“岑掌膳,司中女史梁雪園,近來如何呀?”
“咳,那丫頭踏實本分,日日里除了干好差事,話也難說幾句,還不是老樣子。”
“那……”
我其實是想問問,百小治走了后,她如何了。還有,那該死的東瀛水貨,現在在哪兒!
胸中有一口氣未舒之時,殿外有個小宦官跌跌撞撞的跪在門口通報:“岑掌膳,快去昭慶殿看看,二皇子晚膳剛用到一半,便嘔吐不止,呼吸閉塞,現正大吵著腹內疼痛呢!”
我們唰的一聲站起身來,無不面帶懼色的瞧著這滿桌佳肴。柳阿嬤為貴妃布菜的手一甩,將銀筷扔出老遠。
岑琦急傳人手,將貴妃的膳食再細細驗一遍毒,隨即告退沖進了大雨里。
嬴牙撿回了柳阿嬤扔的筷子,對著燈晃了晃,還是潔凈的銀色,眼下只能排除砒霜此一種劇毒。
司膳司的飯菜可以被下毒!
這樣公然惡劣的事件,直叫每個人心中惶惶。而我還多了一層迷惑,不應該啊,就算要出事,明明前度所有的跡象,指向的是紫云閣啊!
岑琦走后,我只顧望著無邊無際的大雨發呆,回憶著蘋果與鹿呦鳴的對話,滿臉約摸都映著烏云顏色。
而當周貴妃已然穿戴整齊的出現在我身旁之時,我突然發現,她已經從協理后宮,變成了統領后宮之人。
她將那一身國喪的素服也穿出了氣勢,黑瑪瑙制成的一整套頭面,別具華光。特別是高高懸下的黑色耳墜襯著白皙的皮膚,有一種妖冶凌人之氣。
有一瞬間,我以為周貴妃換了個靈魂。
“小菟,愣什么?現在本宮是后宮主事,得去履行當家人職責了,你也隨本宮一同前去,多個人多份警醒?!?
“是,娘娘?!?
說罷我跟上了她的鸞儀。外頭的世界被這大肆鋪張的冬雨澆灌成白濛與墨黑混淆的雜色,寒濕兩氣不由得拒絕便侵人肌理。
云露扶她上了步輦后,我卻輦跟在了一旁。不知為何,僅僅就在這一小段時間里,我感覺哪里有些變了。
身旁的侍者為我們重重疊疊打著傘,不使一滴雨落在身上,只是地面來不及進入水渠的雨水,已然匯成了一條銀練。
亦步亦趨,水花濺落。
我抬手,隨意指了個執傘的小宦官:“來,你來背我。”
我認為,我要選擇成為“不濕鞋子”的那個人。
昭慶殿中,皇上抱著奄奄一息的二皇子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