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伊水道的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海浪,震得淡路水軍的船隊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戰栗,仿佛閱兵場上的士兵一齊抬腿一樣。
船體發生了一個大角度的傾斜,瞬間又恢復過來,海面上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是有幾艘小船受到了損傷。
然而自幼就在水里長大的安宅信康,卻依然四平八穩地坐在甲板上,輕而易舉地在搖蕩中保持住了平衡,左掌上托著的便當盒子里,連一粒米都沒有灑出來,還有余力伸出另一只手,幫助身邊險些摔倒的家臣。同時他甚至還是一臉走神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宅信康乘坐的旗艦,當然是船隊里尺寸最大,性能最優的那一檔次,所以受到的影響是最小的。但他本人也確實久經訓練,水性嫻熟,絕非無能紈绔。
被主君攙扶了一把的年輕衛兵顯得有些羞愧,立馬就半跪在甲板上,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過片刻之后,就沒有這個無名之輩說話的份了,另一位大人物借著跳板登上了這艘船。
“若大將!我估計有十來船只受損,起碼要原地整修一個時辰!”
順著這精明干練的話音,走上來的,是個身形瘦長,胡須短小的水軍首領,看著年齡比方才弱冠的安宅信康大不了幾歲。水夫們認出他是船越家的景直大人,自然不會阻攔,而是紛紛彎腰施禮。
安宅信康被拉回到現實當中,展示了一個標準地“外交式笑容”,高聲回答說“辛苦兄弟們了!按老規矩,這筆錢我會出的。”
他話中提到的“老規矩”是指統合淡路的安宅家與豪族們之間的約定水軍出動作戰時,在近海范圍內的一切補給由各人自理,離開海岸后的部分則一律給予“報銷”。
船越景直輕哼了一聲,憤懣道“你就是太慣著那幫孫子!分明是軍心不穩,有人疏于戰備,才連這點風浪都扛不住,憑什么要出這個錢?”
安宅信康保持著程式化的表情,不為之所動“無規矩不成方圓。”
船越景直盯著年輕的“若大將”看了半天,終是泄了一口氣,躬身稱了句“遵命!”,接著便搖了搖頭,無聲念叨了一句什么,踱步而去。
看他的口型,含而未發的無非是“婦人之仁”四個字罷了。
安宅信康能看出來,船越景直的背影中寫滿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啊,能讓桀驁不馴的淡路海賊們承認自己的地位,勉強還聽從命令,已經很不容易了。真要算明白賬的話,搞得不好就一拍兩散了。
別說修船材料費這點小事了,就算是決定淡路水軍去向的決策,安宅信康也沒法決斷,只能和稀泥。
有三分之一的豪族堅決要繼續擁護三好,對抗織田,也有四分之一的豪族閃爍其詞,做出了改換門庭的態度,剩下的表示哪邊都行,只要不影響弟兄們的收入。
最終安宅信康的選擇,就是不做任何選擇。依然向三好稱臣,但也不主動招惹織田。總而言之,就是先維持住目前這個烏合之眾的空架子。
正因為現在架子還在,安宅信康才能每月從來往的商船和客船那里收到“船標錢”(保護費),才能在三好家的權力結構里占據一個重要位置。
更深層次說,這個“淡路水軍旗頭”的身份,也會讓織田派來勸降的使者,開出更高的價碼。
所以,盡管船越景直似乎是好心,但所說的話不能被采納。
再者——其實安宅信康看這家伙也不怎么順眼。無論是第二人稱的方式,還是指手畫腳的態度,都讓年輕的水軍旗頭十分不滿,只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這個“若大將”的稱謂,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你在大家心里,并不是令人信服的領導者,而只是一個厲害人物的兒子罷了。
每念及此,安宅信康就覺得身從頭到腳,都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