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掌握不了的三好長治,自以為看到了拉攏人心的大好機會。
三好家的現任家督,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偷偷寫了幾封書狀,給矢野國村和森村春授予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特權。
其中就包括“考慮多年合戰的損失,免除冬季維修堤壩的勞役”。
矢野國村和森村春這兩個混蛋居然也老實不客氣地接受了。他們兩人家大業大,加起來共擔負了民夫五百八十人,占工程總人數的十二分之一。
筱原長房聽說了此事,急得鞋都沒穿,就從家里蹦出門,一路跑到勝瑞城本丸,把三好長治怒斥了一頓,還緊急制定了一項新的口頭協定“日后凡是軍役、諸役、錢稅的減免,皆需家主、家老眾、評定眾一致署名,方可生效。”
不過再怎么補救,發出去的書狀是沒法追回的。
三好長治畢竟是已經親政的正式家督,矢野國村和森村春又是譜代重臣。否定正式家督發給譜代重臣的書狀,會對正統性和凝聚力產生不小的沖擊。
這個沖擊,如今的阿波、贊岐承擔不起。
筱原長房也承擔不起。
他甚至連事情的原委都沒辦法告知與眾,因為那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名義上的家主腦子很有問題,而且與實際執政的筆頭家老有激烈矛盾。
好說歹說,矢野國村和森村春兩人,才肯做出讓步,承認這個減免期限僅限三年。
奉行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五百八十個民夫的減免名額,只能硬著頭皮認了。
顯然此事令其他家臣們感到十分不公,出離憤怒。這要放在以前也就罷了,領導偶爾照顧一兩個關系戶,底下的人只能干瞪眼。但筱原長房兩年前才頒布了《新加制式》,特意規定家臣們無論身份高低親緣遠近都要承擔對等權責,突然無故免去特定人的勞役,完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明正家法的益處是實實在在的,有效約束了家臣們的行為,維持了自上而下的執行力。但同時,頂層亦不可肆意妄為,任何疏漏也會被指摘出來,成為難以自圓其說的把柄。(這便是信長厭惡法度的原因)
更何況當事人根本不是正統的家督,也沒了代替幼主攝政的名分,只是以筆頭家老之身,團結了諸奉行眾和評定眾之后,才強行成為決策人的。
那么七條兼仲就敢趁著軍功在身,徑直跑到了代理總大將的帳子里提出質問。
而筱原長房一點辦法都沒有。
真實情況當然不能公布出來。此前想過好幾套說辭,自以為勉強還能圓得過去,實際到了對質的時候才知道,根本沒法開口。
唯一能感到的只有深深的無力。
這兩年以來,筱原長房要處理三好長逸搞事情的后遺癥,要盯住三好長治這熊孩子盡量不惹事,要安撫打了敗仗的家臣和國人地侍,要部署反攻的軍事安排,要與大友、浦上保持外交聯系……
身心俱疲已然不足形容,油盡燈枯也許更合適一點。
當年的聚光院(三好長慶),妙國院(三好義賢)是如何垂拱而治,令家臣們上下一心,令行禁止的呢?
果然還是我器量過于不足了,我真的有能力幫助妙國院的子嗣保住家業嗎?我敵得過平手汎秀這樣的梟雄嗎?——一念至此,筱原長房開始覺得心里發寒,嘴中苦澀,眼皮有些沉重,身前的景象也略微恍惚,真恨不得索性就這么倒下睡過去,長眠不醒罷了。
他自己不覺得,但年邁的身軀已經開始搖搖晃晃站不穩了。
怒氣沖沖而來的七條兼仲,中途變成冷靜的質問,而現在已經是同情和敬佩居多。
最終筱原長房稍微整頓了精神,以略帶哀求的態度開了口“七條殿啊……一切都留在日后再說如何呢?目前我們要做的,是神貫注到此戰當中。還望您不計前嫌,努力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