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親手賣給了人販子,就這樣一個原本的白面書生,在一路逃難之后,當去年再次回到家鄉的時候,已經沒人能認出他來了,蓬頭垢面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慘樣。
衙門里幸存的一個書吏江為清原本是他的同窗,但是當他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頭發如同破毛氈一般布滿了泥土和硬痂,粗糙灰敗的臉上滿是刀砍斧刻般的皺紋,一席破衣不僅和自己的頭發同色,而且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露出同樣是灰土色污垢厚重的皮膚,至于腳上的鞋則根本沒有。
就是這幅尊容的林逸,小心翼翼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邊有一張破損不堪的地契,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支撐著讓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好在這個同窗跟他還算是有點交情,先是把他拉走洗刷干凈,換上一身雖然打著補丁但至少也還整潔的衣服,最后又讓他灌下一碗熱面湯,這才聊起了他家的土地。
他家的地,因為位置還不錯,先是被滿清劃給了有功的旗人,但北伐時被打跑了,后來明廷大封有功之臣,這塊無主之地便又封賞給了別人,再后來張皇帝改朝換代,這塊地再次易主,被沒收做了皇莊,現在剛剛給佃了出去……
林逸默然的聽完,眼睛中的光芒漸漸消退,其實他在拿出那張地契的時候就做好了被打出衙門的心理準備,現在不過是讓他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又破滅了而已,林逸心想人不能總和命爭,自己當初一錯再錯,這才有了今日之局,如果說土地在某個人手中,他還有一點打官司的決心,可現在是皇家的莊園,自己怎么爭?想到已經去世的妻子和被自己賣掉的女兒,他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江為清仔細留意著林逸的表情,然后若有似無的說了一句“不過也不是沒有轉機!”
這句話讓原本已經神游天外的林逸又活了過來,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慷慨激昂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小童生,不說能做到寵辱不驚,至少也是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于是他抬眼輕瞄著對方,同樣是輕輕的問了一句“什么……轉機?”
江為清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然后似乎是感慨著世事無常,緩緩的說道“兄臺也知道,小弟我當年也是屢試不第,最后在下認命了,大明復國之后不再想著出人頭地,正好衙門里到處都缺人,我便甘心來此當個小吏,但想起那些已逝的同窗,我已經很知足了……”
林逸雖然很想知道還有什么辦法能要回自己的土地,但是現在他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