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近,暮色將至。
保定城外,兩條身影似自天外飛來,倏忽已住,落在兩顆丈高低的杉樹頂端,遙遙相對,任腳下樹冠搖搖晃晃,只是二人卻仿若與大樹長在了一起。
左手邊的黑袍青年緩聲道“我該稱呼你為孫天機?還是天機老人?”
這言語雖略顯平淡,只是也帶著幾分悵然感慨。
畢竟他與眼前人算起來也不過只見了兩面,初見時此人意氣風發,棍挑天下,已露無敵之相,然這第二面,此人氣血卻已干枯,便如天邊西落的太陽,垂垂老矣。
老人不是別人,便是當年在那保定城內大顯無敵之威的孫天機,孫天機是他,天機老人也是他,雖是同一人,可這名字代表的東西卻很不一樣,姬神秀此言之意,便是在問他如今的天機老人比之當年的孫白發如何。
對他而言不過數月,可對眼前人來說已十數載春秋。
雖不過一面之緣,但親眼瞧見一個無敵蓋世的人物化作一白發老翁,姬神秀這心里頭的情緒也難免復雜,同時他心中悄然一凜,卻是想到了自己,生老病死之厄他又何嘗能例外得了,若不能爭渡更高,他也難逃大限。
苦海猶在,即便他能借那古廟往來于一方方世界,但若無逐道之心,與那常人又有何區別,念及于此,他腦海中那千百世的輪回感悟又深了一番,眼中神華不知不覺間又透澈幾分。
“孫天機是我,天機老人亦是我,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老人看著姬神秀第一眼瞧的卻不是他脫胎魂骨般的氣息,而是那張如舊的臉,竟未見半點老態,不僅沒老反倒顯得更年輕了,如同想到了什么不禁搖頭嘆息。
他半生無敵,然鋒芒太盛,一路走下來結仇無數,以至于愛子兒媳慘死敵手,獨獨留下了一個孫女,求了半輩子的無敵,老人做夢也沒想到最后求來的卻是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人生大起大落實在令人唏噓。
到如今,他也不過知天命的歲數,可這幅身子卻已如古稀之年,臉上皺紋如山間的溝溝壑壑,昔日那雙迫人沉穩的眸子,如今也已渾濁不堪,算起來天下雖傳他名,可卻已久未得見其蹤跡,更是多年未出過手了。
到底還是老了。
人老了,心也老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姬神秀不由想到了四個字,歲月如刀。
聽到對方的話,姬神秀又瞧了瞧老漢腰間別著的那根兩尺長短的旱煙管。
“你的棒呢?”
“棒在心中。”
天機老人抽下煙管還是那副神情,拇指捏了捏,煙草便亮起了明滅不定的火星子來,順便還抽了兩口。
以他如今的境界,棍法恐怕已不拘泥于手中兵器,有此一言也在情理之中。
“跟我玩虛的。”
可姬神秀又豈是好糊弄的,當初這老頭手中一根黑棍讓他吃了不小的苦頭,而且若非最后臨時變了心意,說不定就得起殺心,那時死在他刀下的人可不少,孫天機抱著除惡的目的也并非不可能。
盛也罷,負傷也好,吃虧便是吃虧,技輸一籌終歸還是有個輸字,姬神秀也做不出那種自欺欺人的事來。
輸了,便再贏回來。
看見對方以煙管為兵器,姬神秀本是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一動,十指已在不停卷曲和伸展著,平淡無奇的身上一股鋒芒氣機悄然隱露,黑發無風自起,他道“好,看在當年的份上,今天我也留你一命。”
老人聞言沙啞一笑。
“我雖已老,但我仍是天下第一,當年如此,如今亦如此。”
說話間,他佝僂的腰背緩緩伸直,拿著煙桿敲了敲,眼中渾濁退去,便是臉上的褶皺也舒展了開來,老態已去七分。
便在這個過程中,姬神秀就恍若看見一座巍峨山岳拔地而起,他眼目一凝,五指一并,已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