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子之后,稷下學宮再沒有任何人的出游能引起如此轟動了。
三百余名在冊的稷下先生,除了不良于行的幾位,幾乎悉數到齊。而在他們身后,更有數千名學子屏息以待。
荀子離齊,不但是稷下學宮,更是整個齊國學界的重大損失。
當此之時,再大的歡送場面似乎也并非難以想象。然而沒有人敢于阻止荀子的出游。
這樣一位身負天下眾望的大儒,只要齊王還未決定不再需要任何一位士子的效忠,他就不可能用強力來約束。
勸說自然少不了,然而在第一次失敗之后,田建也好,后勝也好,都放棄了。
然而今日,齊王還是來了,就站在隊列的最前方。
初次見面,田建與扶蘇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雖只有十四歲,田建的身高已經不下于一般的成年人,只比扶蘇低了半個腦袋左右,而且他壯碩的肌肉將布料撐得鼓鼓囊囊,顯然并不缺乏鍛煉。
假以時日,這位齊王必將是一位山東壯漢。
如果他還能有時日的話,扶蘇在評價最后又添了一句。
荀子出游,齊王建來送一程并不令人意外,不過他的目的已經不在于荀子的去留了。
一番意料之中的寒暄過后,齊王小意地從盧炯手中攙過了荀子一側的臂膀。
于是齊昭兩大強國的主君與儲君,共同攙扶起了一位飽學老者。
這一幕,必將長久留存在有幸得見的稷下人的心中,而成為這幅圖景中的人,扶蘇與田建二人此舉,也會被傳為佳話。
田建此時卻未想那么長遠,他只是想有一個能夠與扶蘇面對面聊天,卻不會被后勝監聽到的機會罷了。
“昭國欲同大齊結親一事,是公子放出的風聲吧?”
田建轉過頭,面帶微笑,似乎只是在與扶蘇聊天氣。
扶蘇聞言也轉頭對上了齊王有神的雙目,“齊王少年英杰,扶蘇當然愿意交好。”
“是公子,卻不是大昭。”田建敏銳地發現了扶蘇語中的漏洞,“不過未必所有人都能洞悉公子所言。”
“況且此事對大王而言只有好處。”扶蘇絲毫不擔心看出自己用心的齊王會如何發難,因為正如他所言,在齊王即將有機會親政之前,如果有大昭的支持,對田建是極為利好的消息。
這樣的消息哪怕最終被證實為謠言,在此之前也會影響很多人的選擇,而一旦有人在君相之間做出了選擇,那事后再想改變立場,就不那么容易了。
“這也是寡人想不通的地方。”田建當然看得出此事對自己十分有利,但他想不出扶蘇如此做的原因,而不明原因的幫助,總是讓人接受起來沒那么舒服,“公子能夠從此事中獲得什么好處呢?”
“齊王的友誼,不夠嗎?”扶蘇眨了眨眼,語氣誠懇中帶著戲謔。
這讓田建有點疑惑,“雖然寡人不喜后勝,但也得承認,就此刻而言,后相的友誼似乎比寡人的,更為有用?”
“后相的友誼有價可售,而大王的,卻是買不來的。”
田建再次集中精神探尋著扶蘇的眼神,想要從扶蘇看似真誠的眼睛中找到能夠洞悉他意圖的蛛絲馬跡。
然而,他失敗了。
扶蘇對自己表情語態的控制,在經過甘茂的多次磨煉,還有其以身作則的示范過后,幾乎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僅憑一個或許聰慧過人,但畢竟經驗欠缺的十四歲少年,是看不出破綻來的。
“無論公子是否真心相助,”在即將走出學宮之前,沉默不語良久的田建終于又開了口,“只要田建還在君位一日,齊國就是公子的朋友。”
扶蘇的神情中終于斂去了最后一絲戲謔。
這位齊王,直到此時,才真的給了扶蘇意料之外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