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突然而來的言語問詢,將扶蘇終于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正如甘茂所言,拖是拖不下去的,扶蘇早已做好了要當庭奏對的準備。
走到堂前時,扶蘇大略掃了一眼甘茂與黃歇等人此刻的表情。
甘茂信心滿滿,他認為扶蘇肯定會站在昭國這一邊;黃歇同樣自信,然而他手中被稍稍攥緊的絲絹仍是暴露了心中的緊張。
屈原臉上是一貫的云淡風輕,他從來沒有將勸阻楚王的希望放在昭國長公子身上,自然也就沒有黃歇那般的期待與緊張。
鄭袖看似將目光挪開,對場間發生的政事絲毫不感興趣,但扶蘇知道這不過都是偽裝而已,使團一來到楚國便與鄭袖一方展開了聯系。
而且這樣的聯系并非是昭國使團首先提出的。
這位將楚國政局玩弄在掌心的女子,怎么可能對于扶蘇的回話不感興趣,畢竟這或許就決定了楚王的去留,換句話說就是決定了鄭袖與其子的前途。
匆匆一眼掃過場間百態,扶蘇終于還是將視線投向了以王者之態安坐高位的楚王身上。
僅看外表,楚王熊槐顯然是一位成熟的美男子,雖然日漸豐潤的大肚腩破壞了他整體的形象,但也不得不讓人贊嘆楚地人物果然俱是鐘靈俊秀。
而當這位手握南疆生殺大權的男人將目光鎖定過來的時候,扶蘇感受到了如同面對始皇時一般,如有實質的壓力。
只是在習慣了始皇帝的壓力后,熊槐明顯弱了幾個數量級的威勢已經對他構不成多少影響了。
“回大王,扶蘇確實有言稟告。”
說完這句話,扶蘇直起身體,希冀從楚王臉上找到能夠暴露他心理的細微證據。
他找到了。
從楚王蒼老面容上的皺紋之間,扶蘇明顯能感覺到楚王有了放松的神態。雖然這點細微變化很快消失無蹤,但扶蘇可以肯定方才的所感并非錯覺。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
讓他人替自己做決定,總是簡單一些的。扶蘇此時所做的奏對,很可能就是最后的決斷了。
“說吧。”說完這一句,楚王似乎略感疲憊,以手臂撐在扶手之上,將腦袋靠了上去。
身旁的鄭袖見狀匆忙起身跪到了身后,以蔥指為楚王揉捏肩背。看楚王享用的神色,就知鄭袖絕對十分精通此道。
將某些不合時宜泛上來的旖旎心思拋開,扶蘇再拜對答“請大王準許扶蘇陪伴左右,同赴武關,以結兩國盟好。”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黃歇面露驚駭,手中絲絹落地猶不自知,就連原本老神在在的甘茂也同樣驚疑不定。
因為扶蘇此舉,是擺明了要以自己為人質,確保楚王安然往返。
“你便是寡人的火鳳嗎?”楚王喃喃自語,雙目如炬,將視線牢牢鎖在姿態恭謹,似乎的確真心提議的扶蘇身上。
熊槐的低喃除了身后的鄭袖以外無人聽得到。
鄭袖手上微不可查地一頓,幾乎瞬間便回復了尋常,幸虧楚王心思都在扶蘇的提議之上,并未對她的異常做出反應。
祝覺解夢一事是鄭袖親自安排,她當然知道火鳳在楚王夢中意味著什么。
將扶蘇認作夢中的火鳳,只會令迷信讖緯的楚王更加信以為真,如此一來,赴昭一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黃歇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場間片刻的寂靜,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胸膛的起伏欲要進諫,只是還未等他開口,楚王便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如此也好,你我甥舅二人也是該好好親近一番才是。”
“謝過大王。”
扶蘇臉上不見喜悲,只是再次躬身謝過楚王,然后就在楚王隨手的擺袖示意下回到了座位。
與他一道落座的,還有滿臉嚴肅之色的外相甘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