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多霧,暮色比別處來得早,也來得深沉些。
夜已深,人卻還未得靜。
屈氏在壽春城郊的幾處產業,都受到了嚴密的監控,即便已是深夜,四周也都被點亮了燈火,照得四周纖毫畢現。
雖然不得入內,但奉了鄭袖之命的宮衛還是一刻不停地將懷疑的視線投向了漆黑一片的院落中。
外間越是明亮,院中便越顯得黑暗。
在未明真假的屈子弒君消息傳到楚國之后,屈氏族人就遭受了極大的壓力。
尤其在屈原莫名失蹤之后,以昭、景二族為代表的氏族多次對屈氏施壓,要求交出屈原以正國法。
然而以老族長,也是屈原之父,屈伯庸為首的屈氏族人在壓力之下展示出了極強的韌性,堅決表示屈原并未逃回屈氏領地,故而屈氏無人可交。
有黃歇在朝中為其轉圜發聲,又有身負監國之權的太子庇護,昭、景二族以及鄭袖雖然很肯定屈原定然逃到了屈氏族內,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也無法過于逼迫。
畢竟除了在朝中有強大的盟友,屈氏本身私軍的戰力在各族之中也是排的上號的,據稱只比公認戰力第一的項氏私軍略差分毫。
真將屈氏逼得叛逃,大楚上下都沒人負得起這個責任來。
要說叛逃,的確不是沒人在屈伯庸面前提過,但都被他言辭拒絕,并且很是嚴厲懲處了幾個挑事的年輕族人,才將甚囂塵上的憤然壓了下去。
然而隨著局勢越發緊張,便是屈伯庸自己也未嘗就沒有為幾萬戶族人找個后路的意思。
可在屈伯庸稍稍流露了些許意思之時,就被一個人果斷給打散了念頭。
在屈氏族中能夠對族長的念頭造成如此決定性影響的,只有一個人。
此人便是端坐席上,風采奪目得不似被昭楚兩大強國都列為最高級別逃犯的屈原。
“鄭袖不過是在做最后掙扎罷了,只要嚴密保護好太子橫,大勢必定。”
在屈伯庸提出要叛楚自立,以免被鄭袖勢力屠殺之時,屈原只說了這么一句,就打消了族長父親的打算。
屈原看得很清楚,根基如浮萍的鄭袖在靳尚也選擇背叛之后早已失去了最后一點可能的翻盤希望。
而她反敗為勝的唯一一線機會便是謀害太子。
只要做好對其孤注一擲的防備,楚國的朝堂便還是在新黨的掌握之中,即便屈原或許不能繼續在明面上引導了。
不過這不是還有黃歇在嗎?
黃歇這幾日的表現落在屈原眼里,可是得了高分的。
然而黃歇太過正直忠貞,因此屈原并不會告訴他自己已經偷偷回了楚國,以免節外生枝。
當然,他同樣不會將此事告訴太子橫,太子只需要繼續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就是,不需要,也不能夠被屈原拖入兩難的境地。
甚至除了幾個屈氏族人,屈原并不打算在余生再見任何一個楚人。
因此屈原今日要見的,并非是楚人,而是一個韓人。
本應在薛地為靳尚出謀劃策的張良,不知為何竟能得知屈原已回到楚國的消息,而且能夠知道他并沒有回到屈氏封地,而是膽大包天地留在了楚國的心臟。
“一別數載,屈子風采依舊,可喜可賀。”說著可喜可賀,張良面上卻孰無笑意。
任何人被徹底打亂了本已只剩了收官的棋局,恐怕會比張良更為憤怒。
更不可原諒的是,屈原竟然連他也騙了過去,這甚至比被打亂部署更讓張良懊惱。
屈原沒有去問對方消息來源,即便問了對方肯定也不會說,面對張良一副問罪的神色,屈原并未動怒,只是冷淡道“大楚國君,不可受辱。”
這甚至算不上是解釋。
張良冷笑不已,強忍著沒有將諷刺言辭脫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