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聽到大家嘲笑,急了。
若是從前的鄧健,被人笑了也就笑了。
可這數(shù)月以來,他幾乎每日都在讀書。
課本發(fā)下來,先從最容易的看起,起初是自己閉門造車,可是很快,在二皮溝里,有許多想要讀書,和他一樣的年輕人,都不自覺的開始組建了學習小組。
每次下了工,他們便聚在一起,廢寢忘食一般,鄧健將自己認得的字教給別人,而其他人也將認識的字教授給鄧健。
偶爾……他們也會想盡辦法四處去請教。
二皮溝里,偶有幾個因為災荒而落難的寒族子弟,他們讀過一些書,一下子,這樣的人便吃香起來,大家提著米,或是當初舍不得吃的雞鴨,取了一些白鹽腌制曬干了,如今卻提了去,向他們請教。
這些寒族子弟們?nèi)缃衤淦堑讲坏貌慌c庶民們廝混一起,起初自尊心是無法接受的,可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有人一臉求知欲的尋到自己的頭上,一下子便又恢復了自尊心,少不得會指點一二,當然,他們也將希望放在了學堂上。
這么多富貴者都求著想要進學堂,甚至不吝重金,現(xiàn)在機會卻擺在了他們這些尋常庶民面前,只要通過了考試便可入學,誰不想試一試呢?
哪怕就算入不了學,能讀書寫字,在二皮溝每月也會獎勵細糧的,橫豎都不會吃虧。
鄧健夜里總是要借著作坊里的燈,看書看到子夜,白日便上工,若是有其他的閑暇,他就會和其他人一樣,跑到學堂外頭來,因為里頭有培訓班,專門是輔導那些富貴子弟的,而他們就躲在這學堂外頭,聽著里頭的人誦讀課本。
讀書最難的是起初的識字,可一旦通過看圖識字認識了百來個常用字之后,入了門,后頭就好學了。
這對鄧健而言,幾乎是他渾渾噩噩的人生之中最大的一個希望,他并不聰明,但是肯學,他雖是庶民,卻也遠遠看過那些讀書人瀟灑的模樣,那時候的自己,固然是不敢生出任何我也要做讀書人的想法,只是覺得……人活在世上,像他們一般,才不枉來到世間。
可當課本發(fā)到自己的手里時,這觸手可及的機會,卻一下子在他心底深處投下了漣漪!
他竟生出了妄想,別人可以學,我為何不可以?我想讀書,真心實意的想要讀書,甚至讀書已經(jīng)不再只是為了證明自己,而是單憑的認為……只有讀書……才顯得自己像一個人。
于是,他奮發(fā)努力,不敢虛度一刻的光陰,哪怕是做工時,手腳不聽,口里還念念有詞,背誦著自學的課文。
這讀書,已成了他最后的自尊了,因為他很清楚,他和身邊的人沒有什么不同,都是衣衫襤褸,都是滿是污濁,是不入流的庶民,可他唯一能和身邊的人相比,可以驕傲的,就是自己讀過書。
只是……這一聲聲的嘲笑,卻瞬間將他的最后一絲自尊擊碎了。
那似嘲弄似的笑聲,宛如一下子磨平了他數(shù)個月的堅持不懈,讓好不容易向上攀爬的他,又一下子踹回了萬丈深淵里!
這萬丈深淵最可怕的是,這里滿是污泥和臭蟲,可是他抬頭能看到井口一般的天,天是那樣的湛藍,而如今,他仿佛終于知道,自己是永遠爬不出深淵的,自己一直在深淵里,現(xiàn)在如此,往后皆然。
于是他眼眶紅了,這是一種令人窒息和絕望的滋味,他吸了吸鼻子,趴在地上,丑態(tài)百出,可他渾然不覺,因為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就是這般出丑的,他從不曾光鮮過,哪怕他向往光鮮。
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在這一刻落在地上,他咬著牙,突然有一種憎恨,于是手刨著地,那刺耳的嘲笑已經(jīng)消失了,其實方才……大家只是覺得好笑而已,最可悲的是……這些嘲笑其實本身是沒有惡意的。
因為對方倘若有惡意,至少他們還是將你當作人看,可一旦只是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