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靜了片刻,章朔彎下腰,緩緩收拾起地上的茶盞碎瓷。他的動作很慢,含了些自小詩書熏染出的貴氣??粗膭幼鳎瑪z政王李璋的憤怒不由得消解幾分,淡淡道“有下人呢,你收拾什么?”
章朔含笑把手里的碎瓷放入小竹屜,這才立直了身子道“王爺動怒,是因為尚書大人做事莽撞,還是因為蘇小姐呢?!?
李璋神情微怔,旋即肩膀塌下來,沉聲道“是本王沉不住氣了?!?
章朔點頭“王爺忍了近三十年,如今距離成功只一步之遙,萬不可亂了陣腳。太后要太子娶蘇小姐,不過是為了拉攏尚書大人。可尚書大人早就在暗地里表明愿意輔佐王爺,如今更不惜刺殺太子。可見連老天都是站在王爺這邊的?!?
李璋臉上的神情松懈下來,苦澀一笑道“我只是怕累害了薔兒?!?
章朔臉上帶了幾分可惜,誠懇道“想必尚書大人也不會白白犧牲了嫡女,必然想過萬之策。他日若成事,王爺可想法兒力保蘇小姐性命?!?
他日若成事,意思是蘇薔刺殺太子成功。
當今皇帝陛下有三子,除了他和李琮,還有不足十歲的李玥。若太子死去,皇位無疑便是他的??墒翘铀烙谥\殺,終歸不是正途。
而太子早晚都是要病死的。重病而死,便是清清白白的死法兒。他日史書工筆,太子之死就算被疑,也尋不到他的半點錯處。
“告訴蘇亦銘,明日蘇小姐返家省親時,務必讓她取消刺殺計劃,她只管安安穩穩做自己的太子妃。”李璋神情陰沉,又道“就說是我說的。”
這一瞬間,章朔仿佛看到在戰場上發號施令的他。
萬將聽令,違者——斬。
他不由得低下頭去,躬身道“屬下這就去蘇府一趟?!?
……
夜已經深了,太子李琮沒有回寢殿。
傳話的嚒嚒說,太子今晚宿在閱香殿,不回來了。
那嚒嚒雖然臉上帶著恭謹,身子也規規矩矩彎著,但是抬頭間還是被蘇薔瞧出眼中的譏誚。
新婚第二夜丈夫便宿在別處吃酒,這聽起來似乎已經對新婦失了興致。這東宮的下人們,多是見風使舵的滑頭??此焕渎?,指不定心里盤算什么呢。
不過這些倒不是蘇薔在意的。
得了不治之癥還能沉迷歌舞酒樂的,恐怕當今也只有這一位了。這些事雖然不至于被言官扣上的帽子,但是因為酒醉莫名其妙便一口氣上不來死掉的人可多了去了。
手里的牛角梳劃過案角的小屜,蘇薔清亮的眸子忽的有了些雀躍“小和,”她透過銅鏡看向身后正為自己卸去釵環的婢女道“給我重新梳起來吧?!?
二月的夜晚有些冷。蘇薔故意穿了顏色黯淡些的常服,循著白日里默默記下的路徑,左拐右拐,避開宮婢和內侍做事或休憩的廊亭,不多時,便到了閱香殿外。
因為陛下還病著,今日倒是沒有歌舞絲竹助興,只是那濃烈的酒氣,老遠便能聞的到了。
蘇薔卻并不著急進去。她低下頭,在岐頭錦履外包裹了一層夾棉軟布,這才貼著游廊小心藏進花叢,在一扇開著的窗戶外面,靜靜藏好了身形。
李琮就坐在殿內矮榻前,面前堆了些酒盞。他似乎正喝到興起,平日里因病有些慘白的臉上都帶了些紅暈。
他身邊倒是沒有宮婢,只有東宮大管事曲芳斟酒伺候著。身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衣,模樣清秀的年輕男子,正低頭跟李琮說著什么。
蘇薔把耳朵貼在窗欞上,勉強聽得到里面的聲音。
“已經送回來了。屬下估摸著,明日便會報喪。好在近日天氣冷,從南地過來輾轉十幾日,也沒生出什么異味?!?
李琮側對著蘇薔,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出他手中杯盞不停,繼續飲著酒,而臉上更加紅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