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腹中一陣絞痛把老孫頭折騰得只得睜開眼。他顫巍巍地翻過身,枯瘦的手撐住床沿,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因為看不清,慢騰騰地朝地上試探了許久,才把鞋穿上。
他摸索著走出門,正要往灶臺去取一杯墊肚的水,忽然聽到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孫老、孫老!出事了!快救救少夫人吧!”
他瞇了瞇眼想瞧仔細,這姑娘他也不大認得,但見她驚慌萬分也不由得心中一緊。
“怎得哩怎得哩?”他慌忙問道。
“少夫人、就是靈兒夫人,您閨女,她出言不遜惹著了咱們的老夫人和老爺,少爺震怒下要把她浸豬籠呢!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老孫頭一聽,急得渾身冒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動作都慌亂起來。他從墻根的柴堆上抽出一把柴刀,瘦得只能皮包骨的手不住地顫,看這架勢是要去拼命。
“孫老丈,您這是做什么呀……萬萬不可動手!你打不過他們的!”
“快帶我去!我要救我閨女!”
丫鬟小鳳根本攔不住位急瘋了似的老人,老孫頭在夜里一路狂奔,直到闖進縣令王家宅院。院前立著的人們紛紛轉過頭來,齊刷刷地望向舉著柴刀幾乎喘不過來氣的來人。
這人群里,包括被雙手捆著跪在眾人面前,嘴里塞著棉布條,眼里寫滿復雜情緒的孫靈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造孽啊!造孽啊……”
兩個侍衛正虎視眈眈要圍上來,老孫頭呼號著“撲騰”一下跪倒在孫靈兒身邊,柴刀一扔,朝那王生一頓、一頓實打實地磕下頭去。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
“少爺啊!我女娃蠢笨、莽撞、自傲、不識大體,但絕不是心地險惡之人啊……少爺念在夫妻情分上,任是打她罵她休了她!也留靈兒一條性命吧!”
老孫頭口中的惡霸兒子王生濃眉寬肩,身形高大,站在孱弱的老孫頭面前,極具壓迫感。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孫靈兒一眼,又看向老孫頭,緩緩說道“她在家中行事乖戾張狂,不尊父母不守婦德,甚是可惡,今日我已忍無可忍。老丈,她既已嫁我王家,就是我王家婦,王家婦人由王家懲戒,自與您無干,您莫再插手。”
“少爺說的是啊……”
孫靈兒眼神沉下去。
“但靈兒永遠是我老孫頭的女娃兒!除非老頭我死了,尸首埋進土里,不然!這事我一定要管!”老孫頭顫抖著說道。
孫靈兒睫毛低垂,難辨間忽顫了一下。
“如何管?”王生厲聲道“不嚴懲這蠢婦,怎樹我家威?讓這些下人、讓整個樂縣看統統看了笑話去!?”
“王公子!如果你執意要處置她……”他頓了頓,嘶啞的嗓音吼道“請讓老頭我替她抵命!”老孫頭老淚縱橫,又連連重重磕了幾下頭“我一把老骨頭不值錢,她還有大把的好日子要過,白發人送黑發人,老頭我又如何茍活得到明日天光!”
余音重重環繞在寂靜的院落里,王生沉默了,孫靈兒只是埋頭跪著,并未抬頭看一眼。
老孫頭仍在不住地磕頭,清脆的聲響每一下都打在人們心上。
咚——咚——
咚——咚——咚——
這聲響宛若寺院的撞鐘,恍惚間拉開了一幕簾。
幕中央,一扎著羊角辮的姑娘偷偷躲在學堂后面聽講,被仆從支著麻藤鞭趕出去,而被爹爹砸鍋賣鐵送去上學的哥哥,卻成天在翻墻逃學的路上。
“不行,女娃娃讀那么多書作什么?讀多了書嫁不出去哩。”
幕簾一轉,作計借搶婚逃離家中的她,歡欣鼓舞地躲在馬車里,甚至沒有回頭看那破舊不堪的老屋一眼。而離馬蹄聲越來越遠的,是摔倒在地垂淚的老父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