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捱到了可聞清脆鳥鳴的后半夜,因這具身體原主人過去二十年的記憶一窩蜂涌出而被迫昏厥的宋瑯方才復轉醒。
在大概消化掉了這一份漫長,瑣碎,并且陌生的記憶之后,靠坐在床頭的宋瑯才總算是明白了自己當下的處境,一時間竟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兩世為人的記憶交錯在一起,讓他一時間有些迷惘。
到底當下所發生的一切是夢,還是之前的那三十七年是夢,這個問題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他當下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如今的自己雖然還叫宋瑯,但已不再是原先那個樂善好施的慈善家,而是嘉國國君的第四子,當朝的陳王!
他的母親乃是前朝陳國的皇女,在二十年前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匆匆離世,故而原本的宋瑯對她也無絲毫記憶,不過這位素未謀面的母親雖未留下一張半張的畫像以作追思之用,卻留下了兩個人照顧他。
一位,就是如今府上的老管家,已近花甲之齡的老人梅若水,他一般稱其為“梅伯”,而另一位,就是翠綠屏風后,在小榻上正睡著的,自己的貼身婢女,梅清秋。
這位溫婉知性的梅姐姐比他大七歲,今年他二十,而梅清秋卻已是二十有七,也正是因為從小就是她在照顧自己,故而宋瑯并不將她當做普通的下人來看待,再者雙方的關系如果放在其他地方,也多少會默認為他將來的妾室,只是原本的宋瑯一向不喜歡她苦口婆心的規勸與管教,故而時常與其產生爭執。
說是爭執,起先往往都是梅清秋如半個母親一樣耐心地勸說他不要沉溺于玩樂,而他則猶如一個叛逆的孩子,朝對方大聲呵斥,乃至于出口成臟不說,生起氣來,奪門而出也不是罕事,而到最后都是梅清秋一個人暗自抹淚,到了第二天,還是繼續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
除開這兩個自小在身邊照顧自己長大,已算是親人的人外,乖巧懂事,忠心耿耿的小少年梅晨則是在三年前才被賣進陳王府為奴,最早本是老管家梅若水的一時心軟,再者老人家年紀已經大了,而王府未來總歸是需要新人,買下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梅晨,便是作此想。
至于那正值壯年的馬衛,雖是半年前才剛剛入府,卻因常陪他去煙花柳巷尋歡作樂而與先前那個宋瑯十分投緣,乃至于日常進出府邸,身邊都是由馬衛陪著。
以上,便是這座陳王府中,除他自己以外的全部人手了,這對于一國親王而言,著實是有些寒磣和凄涼,不過也是沒法子的事,嘉國一共有九位親王,其中就屬他的爵位最低,月俸最少,能夠維持起整個府邸的日常運轉,供他揮霍之余,逢年過節在送禮還禮一事上還能不丟面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嘉國嚴令禁止皇親國戚,朱紫公卿們私下經商,而他又無母族可以依靠,想偷偷做點事都沒本錢,所以相對而言,自然是要潦倒許多,這一點,從梅清秋身上就能看得出來,其他王爺家的貼身侍女,哪個不是穿金戴玉,全然不輸富貴人家的小姐,但梅姐姐身上不但沒什么值錢的飾物,就連衣服也都是些舊物。
想到這,宋瑯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別說是親王了,哪怕一地富商都沒這么落魄的,何況自己都已經這么慘了,竟還有人要害自己,這卻是讓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事。
原主人留給他的記憶很是零碎,需要他好似拼圖一樣去拼湊起來,尤其是離現在越近的記憶,反倒越是模糊,勉強回憶起一點,昏迷前的最后一個畫面,就是被人從后面用帕巾捂住了嘴,大概是蒙汗藥一類的東西吧,所以自己沒怎么掙扎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就已經在這里了。
如果自己沒猜測錯的話,那個真正的陳王宋瑯,應該是已經因此而死了,自己不過是鳩占鵲巢罷了,但總歸是老天可憐,讓自己又重活了一回,無論如何,這一次,自己是絕不可能再重蹈前世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