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缺少銀錢,故乏于修繕,以至于略顯破舊的陳王府中,唯有后花園得益于梅清秋常年的悉心照料,所以每年春日都是這般花團錦簇,五彩繽紛的絢麗景色。
一場籠罩全城的春雨過后,院子里,柳樹抽新芽,百花開正盛,此生機勃勃之相,也使得位于花園中那座新砌墳塋并不顯陰森,就連府上膽子最小的小少年梅晨,這幾天夜里都會偷偷在這里一直待到破曉才會離開。
臨時修砌的墳塋很簡陋,僅僅只豎了塊趕工打造的石質墓碑而已,最后還是在梅晨的請求下,才象征性地堆了個小土包,前面則搭了處小祭臺,可以放下瓜果酒水以及香燭等物作為祭奠。
祭臺,墓碑,墳丘,三者合起來也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塊地兒,瞧著不免有些凄涼。
也或許每個人到最后無非就是這么個下場,三尺小盒,即是容身之所。
離著墳塋不遠,最多也就十來步的距離,赤裸著上身,只穿有一條深色長褲的宋瑯,正坐在梅若水生前親手打造的竹凳上,手中握著一柄銹跡斑斑的剔骨刀,腳邊擺著水盆水桶,而在他面前的長凳上,則放有一塊青灰色的磨刀石。
宋瑯一彎腰,伸出手,從水盆中掬起一捧清涼的井水澆在刀身上,隨后將刀身緊貼那方粗糲的磨刀石,背肌發(fā)力,身子前傾,往前徐徐推進。
不是來回摩擦,而是只往同一個方向進行打磨,推到底后,便從頭再來,直到將刀身上的鐵銹磨掉,重新恢復其鋒利。
整個過程只是無趣的重復,枯燥乏味之處,旁人只怕連看也看不下去,但宋瑯的精神卻無比專注,手下的動作不疾不徐,完全沒有刻意去追求效率。
嘶,嘶,嘶
刀身上的銹跡與粗糲的石塊摩擦,以嘶啞的嗓音演奏出了一曲鐵血的樂章。
直到兩個時辰后,宋瑯方才拿起旁邊的棉布,一寸一寸地拭去了刀身上殘存的銹水,整個動作緩慢而溫柔,好似正在撫摸情人的臉龐。
又打來半盆清水,仔仔細細地洗干凈了刀,此刻的他已是滿頭大汗。
舉刀望天,光滑鋒利的刀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宋瑯迷了瞇眼,甚至在刀身上看見了自己模糊的輪廓。
很好。
垂下手,提著刀,宋瑯站起身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沿著緊實的肌肉滑落,他轉身走到一旁的桌前,低下頭,看向了那頭四蹄被麻繩捆住,正“咩咩”直叫,至多也不過十來斤重的小羊羔。
羊兒的聲音一向是綿軟與溫馴的,似這樣的半大小獸,為了能夠得到母親更多的哺育,它們的叫聲亦是天然會激發(fā)母性,這只連頭頂?shù)年鹘嵌疾贿^兩根手指粗細的小羊羔若是放在前世,不定會讓多少小姑娘大呼可愛,恨不得抱在懷里使勁蹭弄一番才好呢。
有趣的是,羊兒的眼睛與它們溫順的外表恰恰相反,它們的眼神總是冷寂的,似乎有著一種睥睨一切的獨特氣質,若是看得久了,不免會讓人生出在這幅軟綿綿的軀殼里,其實寄生著一個魔鬼靈魂的錯覺。
在這一點上,無論中外,看法都是出奇的一致。
宋瑯站在桌前,面無表情地與它對視著,過了好半晌,才突然用毫無起伏的聲調(diào)念了一句。
“放棄尖牙利爪,即是待宰羔羊。”
平靜地挪開了視線,宋瑯將腳邊空置的小木桶放在桌前,對準了位置,握緊尖刀,伸手蒙住了小羊羔的眼睛,再一使勁,便將剛磨好的尖刀輕而易舉地刺進了其頸部,割開大動脈的一瞬間,鮮血四濺,落了宋瑯滿身。
不多時,迸射而出的血漿便化為涓涓細流,開始掉入桶中。
肉體的疼痛,生命不斷流逝所帶來的恐懼感,讓底下小羊羔掙扎得愈加劇烈,然而在被繩子綁住了四蹄后,這一切都只是毫無意義的掙扎罷了,再有宋瑯用手摁著,更是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