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給我滾出…”孫常英嘶啞著嗓子吼。
可是他已氣極,最后一個字還未吼出便牽動了受損的氣管,又是一陣大咳。
向來嘴上不停的村民們此時卻出奇地安靜,屋里只能聽到孫常英的咳嗽與他粗重地呼吸聲。
可能是出于不安,也可能是出于憐憫,或者只是單純對這殺親的惡徒產生了畏懼。村民們對視一陣后,靜悄悄地退到了門外。
孫行遠走到左三思身前,充滿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左三思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慮。孫行遠猶豫了一下,把魚叉放到地上,走了出去。
剛才的一陣嘶吼似乎耗費了孫常英所有的體力,他又重新癱倒在椅背上。
天空中一陣雷閃過,又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透過屋頂的大洞,落到孫常英的身上,打濕了他披散的頭發。孫常英忽然又失去了片刻前的猙獰,變回了個普通的老人。
祠堂墻上地板上的霉斑沾了水,散發出濃烈的刺鼻味道。孫常英聞著霉味,皺起了眉。
“怎么又下雨了,今年不好過啊。”孫常英低聲自言自語。
他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走向身后那些排位。
左三思看著孫常英佝僂著背身體搖晃的樣子,突然生出些不忍,想把他扶到椅子上,但片刻后還是忍住了。
孫常英拾起地上的黑布,小心翼翼地蓋回原處,生怕碰倒了其中某個牌位。
“你懂我什么?你是庶子嗎?”孫常英蓋好了布,回頭看向左三思問道。
雖然知道明代的嫡庶有別,但身為獨生子女的左三思從未體會過,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但孫常英并不是發問,不等左三思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不是庶子,所以你什么都不明白,可我是。”孫常英緩慢地走回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你知道么?這世上有句罵人話叫小媽養的。你可能只覺得這是句臟話,可我從沒這么想過,因為我就是那小媽養的。不,連小媽都不如,我娘是他媽的通房丫頭。”
孫常英方才癲狂一通,此刻雖然冷靜了下來,但他再也不想演那一副寬仁長者的形象。他此刻只想一吐胸中多年的積郁,臟話一股腦地蹦了出來。
“因為你是通房丫頭生的,所以在這個家里你多吃一口飯都是錯的。你那正妻生的長兄背不進書要打你,因為是你滿地亂竄鬧得人家看不進去書。長兄從樹上摔下來了也要打你,因為是你沒有看護好他。長兄感了風寒還是打你,因為是你咒的。哪怕他甩了你一耳光,你不把另外一邊主動轉過去給他扇就是大錯。”
孫常英突然又激動起來,他猛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手臂上青筋暴露。
“他媽的!就因為你是丫頭養的,你什么都不對!你他媽千錯萬錯!這他媽就是大明朝的禮樂!這他媽就是孔夫子的宗法!都他媽的放狗屁!”
左三思看著眼前的人,突然想起賈誼那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來。
人間疾苦啊,左三思在心里嘆了口氣。
“可我要是個蠢人就罷了,可我又偏偏比我那大哥生的聰明。他讀不會的圣賢書我一看就懂,他背不住的詩我倒背如流,從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比他快。那時候我以為只要我做的足夠好,就能在孫家有一席之地,不用在吃飯的時候給人端碗端筷,不用等人走光了才能撲上去吃一口剩飯。”
“可我還是錯了,你知道我們孫家家道中落的時候我爹和我說什么嗎?他說我妨他。”孫常英笑了起來,笑得滿臉是淚。
“我做夢都沒想到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居然也可以用一個妨字丟到我頭上來,我從那一刻就想,好啊,那我要妨死你。”
“終于我爹他死了,他死于饑荒,但所有人都說是我妨的。可我不在意,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