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鄞江江面上,南北兩岸,一片濃霧,遮天蔽日。站在其中,伸手不見五指,走路難見腳面,你只覺得霧氣涌動,繞著你設下重重包圍,遮住你耳目,讓你分不清東南西北,辯不明四面八方,頃刻感受到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你一人。
兩浙市舶使司衙門營寨也籠罩在其中,何芝貴站在哨樓上,覺得自己站在與世隔絕的一處孤島上,四處一片寂靜,靜得讓人幾乎窒息。
“老將軍!”謝志清吃力地爬了上來,此時的他早就除去了烏紗帽,戴著一頂頭盔,只是歪歪斜斜的,加上身上那套不合身的棉甲,看上去都有些滑稽。
“謝大人來了。”何芝貴的語氣還是那么平靜,就跟三天前的一樣。
“霧散了,海賊們只怕又要沖上來了。”謝志清看著濃霧中的前方,語氣中居然有幾分余悸,“今天只怕又是一番苦戰。”
“這幾日哪天不是一番苦戰?”何芝貴帶著笑搖頭道。
“老將軍,昨晚海賊還夜襲了兩次,如此看來海賊只怕著急了,他們應該也知道我們的援軍快到了。”
“是的,他們著急了,更要拼命了。此役他們要是又無獲,只怕就全散了,此后再聚就難了。所以咬著牙也要再博一回。今日是最關鍵一天,敵我誰要是熬下去了,誰就贏。”
“老將軍,我就是擔心軍士們有些頂不住了。”謝志清看了看身后和左右的營寨,低聲道。
何芝貴長嘆一聲,沒有做聲。他如何不知而今舶司營寨岌岌可危。
這兩天,這群海賊就跟吃了藥一般,圍著方圓不到兩里的營寨猛攻,各個都不惜命。想想也是,數十萬兩白花花的紋銀,足以讓這群海賊陷入癲狂之中。海賊雖然沒有攻城器械,但是有火銃。這玩意對營寨的壓制太大了,弓箭手根本沒法跟它對射,營寨上的人也不敢輕易直身抬頭。
在火銃的壓制和掩護下,海賊們一波接著一波往上沖,尤其是倭兵更是狡詐。他們常常趁著攻守轉換或者守寨軍士更換時機,混在海賊中間,突然暴起,好幾次都沖上了營寨。幸好親衛隊也是水師精銳,又善于在甲板這種狹窄之地白刃接戰,一番血戰后終于把倭兵給趕下去了。但已方這邊卻是損失慘重,四百多親衛隊已經死傷過半,要不是杭州兵備使安廉海拼死送來了近兩百敢戰士卒,何芝貴都不知道怎么撐下去了。
“謝大人啊,這幾日我看出來了,這海賊里那個倭僧最是可惱!想必他就是這伙海賊的幕后指使,倭兵的頭領。”
“老將軍,就是昨日海賊陣前開會,那個個子中等,身后有一雄壯和尚和數名倭兵護著的僧人?”
“是的,直娘賊,要是讓老夫抓到這廝,老子把他卵子都捏爆了!”何芝貴破口大罵道,想他馳騁沙場這么多年,何曾吃過這么大的虧!
謝志清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好追問下去了,而是轉言道“老將軍,援軍什么時候能到?”
“謝大人,我也不瞞你。從鄞縣到岱山、磨山一帶,快船要走兩天,水師散藏在各處島嶼里,集結起來又要半天,再逆鄞江而上起碼要三天時間。所以再怎么快,水師援軍也要六天之才能到。”
“那就是我們還要再撐三天。”謝志清喃喃地說道。
何芝貴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安慰道“謝大人不用擔心,我等在南岸與海賊血戰數日,北岸那邊也逐漸不再畏懼海賊了,敢戰之士也越來越多了。鄞縣城里有近十萬民眾,只需有兩三千勇武之士,趕到南岸來協防,這些海賊就不足為懼了。”
謝志清知道何芝貴只是安慰自己,現實的情形要危險得多,北岸那些人,要是真敢戰,早就過江來了。聽過來支援的義勇閑聊時提到,只是不安了一兩日,城里的怡翠樓和紅袖館又復開業,迎來送往,更添熱鬧了。
想到這里,謝志清在心里不由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