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寶玉起床,忍不住又想起前幾夜在漢王府吃飯的情景。他回府后,老太太和老爺還特意把他叫到跟前,細(xì)細(xì)問過了席上的每一句話,尤其是漢王說的話,每一句都要來回聽幾遍。
幸好寶玉記性好,都還記得。只是說完后,老太太和老爺卻默然不語了,叫他自回去歇息。第二天,老太太就發(fā)下話來,抬舉賈環(huán),月例和待遇等同賈蘭。
老爺賈政也發(fā)下話,叫賈寶玉也不必再去上學(xué),說是寶玉這么大了,再跟那些晚輩們在一起有些不大妥當(dāng)。家學(xué)老師賈代儒有些詫異,上門來拜見,想必是求政老爺一個說法。結(jié)果被賈政直接叫下人給打發(fā)了,連面都見不到。
賈政點(diǎn)了學(xué)政,入值國史館,往來皆是大儒名士,賈代儒這種“假大儒”早就入不得他法眼了。加上賈代儒執(zhí)掌家學(xué)這么些年,族里一個中試的都沒有,要不是顧忌他是長輩,政老爺早就叫他自個麻溜地滾蛋。
然后賈政又請了幾位精通詩詞歌賦和戲曲話本的儒雅之士回來做清客,昨夜宴請了這幾位新門客,還把賈寶玉拉去作陪。
賈寶玉自然知道父親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有些別扭。以前他老子硬逼著他治經(jīng)書,他渾身上下就跟掉進(jìn)了螞蟻窩一般不自在。現(xiàn)在不逼他了,還給了某些方便,心里反倒跟扎了根針一般。
他更是想不到,漢王殿下的話居然有這般威力,只是隔空說了幾句,就讓一向頑固如鐵石的老爺改弦易轍了?
想著這些糟心事,賈寶玉洗漱一番后,任由秋紋、碧痕在那里打理著頭發(fā)和服飾,無意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桌子上硯臺上壓著一張紙。順手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張粉紅箋紙,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問秋安。”
寶玉看完,剛才的煩心事頓時煙消云散,直跳了起來,忙問“是誰接了來的?也不告訴我!”
秋紋、碧痕等人見了這般,還以為是哪個要緊的人下來的帖子,忙一齊問外面“昨兒
是誰接下了一個帖子?”
紅兒忙跑進(jìn)來,笑說“昨兒櫳翠庵妙玉師傅打發(fā)個媽媽送來的。我就擱在這里,誰知忙呵一陣就給忘了。”
眾人聽了都笑道“我當(dāng)是誰,大驚小怪,這也不值的。”
寶玉不理她們,只是說“快拿紙來。”
當(dāng)下拿了紙,研了墨,看著帖子上的“檻外人”三字,賈寶玉竟然不知回帖上回個什么字樣才相敵,只管提筆出神,半天仍沒主意。
只好想道“想必這事,只能去問問黛玉。”
想罷,袖了帖兒,徑直去尋黛玉。
剛過了沁芳亭,忽見對面走來一姐兒,跟著一個丫鬟,正是邢岫煙主仆兩人,正顫顫巍巍地走來。
寶玉忙上前問“姐姐哪里去?”
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去。”
寶玉聽了,詫異地問道“妙玉師傅為人孤癖,不合時宜,眾人難入她的法目。原來她居然看重姐姐,現(xiàn)在才知道姐姐不是我們同流俗人。”
岫煙笑道“她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她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墻之隔。當(dāng)年她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來寒素,賃房居就,租了她廟里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她廟里去作伴,我所認(rèn)得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后來我們外出投親去了,聽聞得她因不合時宜,權(quán)勢不容,被逐出了寺廟,想不到居然投到這里來。如今機(jī)緣巧合,我們得遇,舊情竟未改易,承她青目,更勝當(dāng)日。”
寶玉聽了,恍如聽了焦雷一般,眉開眼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云,原本有來歷。我正因她的一件事為難,要請教別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緣湊合,求姐姐指教。”說著便將拜帖取給岫煙看。
岫煙笑道“她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