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殿里,朱紅漆雕龍椅上居中坐著景元帝,左邊是順安太妃,右邊置了一個沉檀木小花幾,曦華規規矩矩、像模像樣地坐在小幾后。
六年前,除夕夜宴,是大齊建朝后,第一次佳節宴饗。
景元帝看著放置在右側、空空如也的華麗鳳座,抱著曦華潸然淚下,言道如今大業既成、新朝開立,在這舉國歡慶之時,想到發妻、長子皆棄他而去,實在難抑心中哀傷。
當時,滿座嬪妃、臣子們都跪求皇帝節哀,以免文德皇后與永安王的在天之靈不得安寧。
從那以后,每次宮中節宴,景元帝便命曦華坐在他的右側。
有禮部職官一再上書進言此舉于儀禮不合,但每次提起,景元帝總是目澀心酸、掩袖泣淚。
日子久了,再沒人愿意做這種泥古不化、不通人情的掃興事。
此刻,對著滿殿好似玉環飛燕、水仙瓊奴般的嬪妃們,如此養眼悅目,又如此繁華升平,景元帝因連日操勞而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意來。
釋香與檀墨侍立在蘇媺左右,對視一眼,交換了個憂慮的眼神。
小姐前日多飲了幾杯白溪清酒,昨日便有些蔫蔫地不思飯食,這會兒更是只吃了幾口菜,便再不肯動筷子了。
釋香擰著眉頭,朝桌上左瞧右看了半天,夾了一筷子葵花斬肉放入雁來紅描金小口碟,討好地沖蘇媺笑笑,目光含著殷切催促之意。
蘇媺低頭瞧瞧那粒肉丸,唇邊勉強擠出一絲寂寥淺笑。
如此熱鬧團圓、又如此灼目刺心的場合,叫她如何吃得下?
她強迫自己將目光從景元帝身上移開,投向了好似滿庭花開的筵席間。
昨日,和靜大公主悄悄搬去了京郊的皇家寺廟白云庵暫住。
這是曦華聽了蘇媺的話,求了順安太妃,為她安排的住處。
和靜原本欲將未嫁前的宮苑稍作休整、以作棲身,但景元帝不愿看見這個讓皇家顏面盡失的女兒,縱使她撐了病體跪在晉德宮前請罪,也不過派了個內侍稍作慰問、賜了些藥材補品,竟未見一面。
大公主離宮之時,蘇媺陪著曦華去為她送行。
瑟瑟秋風中,和靜裹在桂青色江渚秋雁紋棉氅里的身子愈加枯瘦支離,一張苦木般的臉白中泛黃,不大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
她剛滿二十二歲,未至花信之年,生命已如枯井,絕望晦暗、寂味索然。
一個“方巧有孕,駙馬寧愿自請懲處,也要納其入府”的消息便輕易將其擊倒,一小碟摻了露濃笑的墨魚籽便引得她心疾復發,這樣的無用之人,即使活著,也已然心死。
她走得難堪,宮妃們大多佯作不知,以求彼此安心。
偌大的后宮,送行者寥寥無幾,在秋云漠漠、草木失色的景深里,愈加凄涼慘淡!
和靜勉力笑著,與眾人道謝、辭別,在貼身侍女青蘿的攙扶下,上了一輛搭了茶色帷幔的雙轅馬車。
她低著頭,半張臉隱在氅衣里,側身時,似有清淚落下。
馬車遠去,半遮半掩的窗幕久久未動,仿佛錦簾一落,便已是一生。
可憐皇家女,喜煌煌,悲惶惶,躲不過鴛鴦夢一場……
在周圍一片唏噓嘆息聲中,蘇媺輕輕握拳,冷然轉身。
這世上誰人不可憐?誰人不無辜?
當年,趙柞率部由西向東、直逼上陽,沿途掠民屠城,不少州縣十室九空,以致白骨暴于野,殍骸滿荒冢。
和靜,不過是在為她的父親贖罪而已!
此時,蘇媺一面回想著,一面垂首持杯,輕輕啜了一口茶,合著溫熱的茶香,掩去了眸中的幽冷。
除了和靜大公主之外,這樣的闔宮歡筵,歷來有兩位宮妃不會出席常年病弱、需要靜養的永昶宮嬿昭儀,和自我幽閉的凈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