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中天。
山陽縣城最大的客棧云來樓里,人靜燭滅。
一聲葉笛打了個婉轉的唿哨,從墻外飄忽而過。
四下無聲,柴房里的老貓抬頭望了望霜白的屋瓦,又把頭蜷進爪下,呼呼睡去。
片刻后,一身青衣芒鞋的關浄從屋頂上輕巧躍下,一閃身拐進樓梯,不見了蹤影。
焦長亭正坐在擺滿酒饌的桌子旁,大快朵頤。聽見聲響,他抬頭瞥了一眼推門而入的關浄,又自顧享用起來。
關浄是蘇媺最忠悃得力的臂膀,他是南周末年神策軍大將軍關山之子,今年一十九歲。
只聽關浄奇道“你不是早從六合賭坊出來了?怎么現在才用晚飯?”
“衢州刺史、山陽縣令設宴給曹平接風,我又不能去,曹平說委屈了我,特意叫彭縣令送來一桌上等席面,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嘛!”
焦長亭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塊南乳炸雞丟進嘴里,笑道“說起來,曹平這人真不錯,我都有點兒喜歡他了!倒是那個‘倒叫驢’彭蒿,過了亥時才把酒菜送來,一看就是打心眼兒里不待見我!”
此時的焦長亭,面上神色與白日里迥然不同。
他長眉一挑,卻是眼風流轉、頰生桃暈,十分自然地流露出幾分慵懶嬌色。
若是太子趙尚武在場,一定會當場跳起來這正是在十洲春里,勾得他神魂顛倒的琴妓焦青青!
關浄卻皺了眉,他徑自青青的包袱,從一個朱釉小瓶里倒出一粒南珠般大小的丸藥,一揚手拋了過去。
青青撇撇嘴,就著一杯清酒把丸藥吃下,不多時,便恢復了清脆婉轉的女聲。
“那變聲方子到底傷身,你回到云來樓,就該先把解藥吃了!”
青青唇染酒香、飛眼一笑“怎么,擔心我啊?”
關浄涼涼地瞅她一眼,拿過酒壺注滿酒杯,一飲而盡。
“曹平怕我跑了,派了兩個衙役蹲在門口不走,我敢露出原形么?”
青青說著,忽然想起什么,轉著一雙盼睞靈動的眼睛,在心里默算起來。
“這些天在衢州,雖然贏了一些銀子,可也散出去不少。這‘散財童子’當得我心里不踏實,你可記得拿回來,那都是咱們買糧食的錢。”
關浄哂謔“你焦公子不是左手出、右手進嘛?還用得著我給你善后?”
他忽然神色一正,責道“今日在六合賭坊,你招惹路仁甲干什么?小姐幾次三番叫我叮囑你多加小心,你如今已夠惹眼了,非得把大齊的探子招來,你才甘心?”
青青懶洋洋斜他一眼,從口袋里掏出那枚和田閑章,扔給關浄。
關浄把印握在手心,仔細端詳著,神色卻并未緩和。
“沒有這印,咱們也能出衢州。這兩天正是緊要之時,你別節外生枝,誤了小姐的大事!”
青青一默,似是有些郁郁不悅。
但她很快揚眉一笑,嬌嗤一聲道“好啰嗦!難不成,這天下就你一個人對小姐忠心么?”
她上下打量著關浄,瞄到他褲腿上半干的黃泥,哂笑著“看你這一身泥,是從通濟河來的?一切還順利么?”
關浄薄唇緊抿,英俊的面龐籠在寥薄撲朔的燭火里,眸底有厲色一閃而逝,那一瞬間的神情,竟像極了蘇媺。
他語氣里有著志在必得的堅定“當然!小姐費了多少心思謀劃此事,為的就是以策萬全。倘若我們連奉令唯謹也做不到,也不配追隨小姐左右了!”
青青低著頭,雙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皙的臉上燭光影動。
良久,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冷饌沉,在這月白風緊的秋夜里,漸漸變得香殘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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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兩日,曹平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