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安太妃的神色舉止宛在眼前,那一顰一笑,都仿佛平和慈悲,又似帶著隱隱期許,是一個將暮的老人隱在富貴滿足下的卑微和努力。
“翮貴妃的心太貪了!太妃娘家幾乎沒剩下什么人,統共剩了這么個能看在眼里的親戚,她竟一點余地不留?!碧K媺斂了笑容,微露寒意,如西風清落葉、碧階空冷。
她微吟一瞬,舉目示意釋香“我們不能跟鳳藻宮、東宮對上,但太妃伸了手,永福宮的面子就一定要給。你替我告訴父親,孫大人若只想保個清白名聲,父親可從中斡旋;若想為社稷做點實事,可將太子中飽私囊的證據,交給御史中丞韓凜。眼下,御史臺正等著抓太子的小辮子呢!”
釋香細細品了品,笑中帶了欽佩之意“小姐此番安排,既能雪中送炭,也能試出孫鹖是否是真君子,還能將太子的齷齪事揭開來,一舉三得,比老爺都周全?!?
蘇媺垂眸,將金橘放到鼻下輕嗅,甜香中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微苦,卻又不可遏抑的放大開來,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父親蘇栯心地中正,無論雪中送炭,亦或錦上添花,第一舉動必出于天性真情、以誠相鑒,鮮少施恩或利用。
而自己呢?小小年紀,已是冷心寒腸,心有塊壘,卻無磊落青山,胸有丘壑,卻不擇適處安放。交人必以利,萬事皆衡量,縱使心慕玉壺冰心、白鷗之盟,卻終究只能化為紙上虛畫、詩里空言。
蘇媺正心中黯然,釋香把那盤皮色鮮艷油潤的嶺南金橘挪到近前,左瞅右瞅,挑了最大個的剝得干凈,殷殷遞過來“小姐笑起來真好看,以后可要多笑笑!”
蘇媺一愣“傻丫頭,笑也要有個由頭。若無事也笑,小姐豈非跟你一樣,一對傻子?”
“小姐下輩子跟‘傻’也挨不上邊兒!夫子就說過小姐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小姐,心有多竅,什么事都難不倒;釋香和檀墨是最忠心的丫頭,只聽小姐的話,陪著小姐,形影不離!奴婢可是一直記得夫子的話!”
蘇媺的手柔柔地落在釋香的發鬟上,釵環閃耀,迷蒙了她的雙眸,仿佛又回到丱角稚兒時,釋香和檀墨跟著她,在明凈空濛的山林里,在寂寂無聲的佛塔間,嬉戲跳躍,無拘無束……
稍晚些時候,秀姀知曉了此事,疑惑地問“小姐若借機交好順安太妃,咱們豈不又添了一大助力?”
蘇媺搖搖頭秀姀雖熟知宮中人事,但格局終究小了些,心也太急切了。
她想起自中秋宴后,順安太妃雖面上一如既往的和氣,但再未有親熱示好之舉,甚至有些許淡淡的疏遠。
蘇媺溫言點撥秀姀,似輕風微起、春風化雨“萬福宮一向明哲保身,倘若我們有意顯示與太妃親厚,或動輒拿一些小事攜恩求報,只怕令人為難生厭。不如作為一張底牌,以備他日之需?!?
秀姀低頭沉默片刻,方才回道“小姐說得有理!太妃性子寬厚,倒不用怕她翻臉不認人?!?
蘇媺一滯,不禁看了秀姀一眼,見她垂著頭,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身前,整個人透著一種隱隱的疏離和抗拒。她心中嘆息,良久,終究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