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雖然禮儀教化對世人約束良多,但世俗風氣還算通達。
尤其京城上陽,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布衣平民,都喜歡外出游春賞秋、與眾同樂,并視之為風尚。
文人雅士們熱衷于曲水流觴、吟詩作畫;貴族小姐坐著香車寶馬,約上兩三位閨友,到園林間蒔花弄草、聽鶯尋燕;就是市井百姓,也可以暢游于郊野,采桑摘麻、汲水捉魚地玩耍一番。
這一日,南郊的扶蘇山上,處處鶯啼燕舞、碧水飛紅,端的是一片春日勝景。
時近未初,山頂的浣花亭中,坐著個身穿大紅紗衣的韶齡少女,正是兵部左侍郎歐陽燊的女兒歐陽燕。
歐陽燊的原配夫人趙氏生有一子一女,乃是一對龍鳳雙胎,今年一十六歲,大的是哥哥,取名歐陽鷹,小的是妹妹,取名歐陽燕。
歐陽燊性情粗豪,早年卻被夫人以柔克剛、管得服服帖帖,房中連個侍妾都沒有,待夫人病逝,便只留下這一對子女。
原本,他對長子歐陽鷹寄予厚望,自幼悉心傳授武藝,指望他能繼承“以武傳家”的門風,將來子承父業。
誰知,歐陽鷹卻是個天生的讀書料子,七八歲上詩書經史學過一遍即可成誦,可論及武藝,譬如歐陽家世代相傳的弓箭絕技,無論多少石的弓,他常常十矢出而七不中,甚至比不過妹妹歐陽燕,氣得歐陽燊大罵“沒出息的東西,你別叫歐陽鷹了,干脆改叫歐陽麻雀算了!”
小小的歐陽燕瞅著神色沮喪的哥哥,便大方安慰父親,說她將來要招贅,留在歐陽家,歐陽燊聽了氣極反笑,卻不置可否。
在他看來,女孩子大了總要出嫁的,他雖焦心家業傳承,也不至于把女兒圈在家里,誤了她的終身。
孰料,歐陽燕卻真上了心,不但平素大多作勁裝打扮,而且苦習武藝,刀槍棍箭無一不練,日復一日下來,竟比被父親磋磨得苦哈哈的哥哥高出許多。
今日,歐陽燕應左散騎常侍孔讓的女兒孔畫相邀,乘了馬車繡轎,來扶蘇山游春。
其實,她原本是打算跟著父親去京畿大營犒軍的,無奈歐陽燊罵她“一天到晚沒個女孩子樣兒,好容易人家約了你,又跟著老子裹亂!”說完,他提溜著極想來扶蘇山賞景的歐陽鷹,打馬而去。
到了山下,歐陽燕不耐煩身邊圍著一堆丫頭媽媽們,她自負有武藝在身,難免有些托大。
孔畫只好咬牙舍了軟轎,又安撫了一眾啰嗦不安的婆子家仆們,與歐陽燕各帶了一名貼身丫鬟,自顧自地上得山去。
扶蘇山的路大多平緩寬直,峰頂亦不甚高,二人坦步而行,原說好走不動了便罷了,不想一邊說笑一邊看景,竟也不覺得十分疲累。
一路行來,同路的游人輾轉分散,或是半途放棄,或是尋了僻靜處飲茶休憩,等到了山頂浣花亭中休息時,便只剩了主仆四人。二人摘下垂紗幕籬,坐在石凳上歇息。
用過兩塊點心,孔畫拍拍手站起來,俯在欄桿上朝周遭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忽然道“燕姐姐,我記得這浣花亭的南面有幾棵極好的仙人杏,正好采些來做花箋。你且略坐坐,我去去就回。”
歐陽燕忙一把拉住她“此處僻靜,你莫要亂跑,我與你一同去,若是有事,也有個照應!”
“姐姐方才不是一直說肚子餓么?且安心用你的點心吧!”孔畫笑嘻嘻道“山上到處是人,不過被一重重花木掩住了,倘若有事,嚷一嗓子,保管出來十個八個的!”
說著,她掙開歐陽燕,一溜煙兒地跑出亭子。
“哎——瘋丫頭!”歐陽燕一邊笑罵,一邊無奈地坐下來。
十四歲的孔畫是左散騎常侍孔讓的愛女。
三年前的中元節,在東郊麗水河邊,歐陽燕和孔畫各自提了一個惟妙惟肖的混元金斗,斗上豎著個白臉灰衣的笤帚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