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到桃子跟前，李醫(yī)生就先讓杏子下了車后座，然后自己把自行車放在墻根，跑過來抱起了小嬰兒，揣進了懷里。杏子對著弟弟的額頭就是一指頭“你怎么這么憨，既然沒人收留，你怎么不帶著她趕緊回來？！這一晚上，我和先生找你找得好苦啊？！”

這話聽著真誠，但是桃子卻知道這大半是說給好哄的李醫(yī)生聽的。他只有不吭氣，吞下了眼淚。

然后杏子看見了離自己十幾步遠的戲子“武玉環(huán)武老板？您不是去天津衛(wèi)了嗎？”

武玉環(huán)也常蹭李醫(yī)生的看診，3個月前隨著師傅去天津唱戲去了。杏子正打算等他回來，就找他去討債呢，卻沒想到這里看見了他。那個時候，武玉環(huán)雖然也算是個角了，卻沒有認真紅起來。武玉環(huán)好像一個靈魂出竅的殼子一樣，空洞的看著杏子。杏子剛想說，又吞了回去

“武老板節(jié)哀啊。”

武玉環(huán)瞧瞧她、縮縮著的桃子和一邊顧不上理睬他們、急著給小孩做復蘇術的李醫(yī)生，突然亮了一嗓子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這一嗓子不得了，半個四九城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從甜夢里給他驚醒了。來年，武玉環(huán)就真的成了響當當?shù)奈浯罄习澹崛チ四暇６杭业睦蠣斪訌母＝ㄉ蟻恚m然押了家里的祖宅和土地，勉強填平了兒子的債務，卻幾乎沒了回去的盤纏。只有憨乎乎的李醫(yī)生去收留了魏老爺。杏子雖然滿嘴咕嚕著，但是人前她卻是一盆火

“魏大爺，您這大老遠的上來，現(xiàn)在回家去，可還有什么沒料理好的，我們再幫您留著心？”

她一邊說，一邊故意在魏老爺子眼前輕輕晃悠魏家姨太太拋下的女嬰。杏子這是在提醒魏老爺回家的時候別忘了把孫女帶走。這個嬰兒在自己家已經(jīng)嚎啕了幾個晚上，李醫(yī)生也失眠了幾個晚上，讓杏子非常心焦。魏老爺看著她倆，木著一張臉。雖然他原本是個不到六十的人，但是獨子驟逝，讓他的頭一夜白了一多半。雖然他家?guī)状履涎蠼?jīng)商，但是他卻更像一個傳統(tǒng)的書生，對李醫(yī)生和杏子拱了拱手“多謝李先生周全。”并不會其他的話。

“不，不要客氣”

李醫(yī)生的中文確實磕巴。他才來北平的時候，就認識了魏老爺?shù)拇蠊印⑻貏e擅長股票金融買賣的魏韶青。魏韶青雖然也跟一般的公子哥一樣喜歡聲色犬馬，但是他卻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經(jīng)常忘了利益優(yōu)先，對人不分三六九等。比方說，他雖然知道李醫(yī)生的家底，包括他是日本舊世家的末子，并沒有錢和權勢，卻依舊經(jīng)常贊助他被鄰里蹭醫(yī)蹭藥；又比如，票友們只給紅角配戲、玩票，他瞧著沒人理的小角上臺受冷落，就會出手。不但大方給彩頭，甚至在沈家的堂會上給惡名昭彰的武玉環(huán)搭了一回戲。

這辦堂會的沈家，在北平，是世代大族外，遺老遺少中的大人物。可看著民國政府北伐馬上就要成功，就立即依附了新政府。為了慶祝“北伐”順利，特別辦了這場“慶統(tǒng)一”堂會。堂會的大軸，商老板，受了喜連成王先生的拜托、提攜后輩，特意叫了武玉環(huán)來搭班、在全北平的大行家面前，唱最拿手的《摘星樓》。

縱使那會兒武玉環(huán)沒大紅起來，他的蘇妲己依然是艷絕了四九城的。臺下每個人都是伸著脖子的，因為凡是有人提蘇妲己，就會有人提武玉環(huán)。當然，后面的話就特別不好聽，包括“你看，哪個正經(jīng)角兒會像他那么唱《摘星樓》啊？”

于是，堂會上的爺們覺得自己是叫武玉環(huán)唱得起了性子，生生的用倒彩把《摘星樓》上的“紂王”給喝了下去。那時，武玉環(huán)才不到十五歲，很下不了臺，就恨自己唱的不是虞姬，手里沒有一把寶劍，好給臺下的人一人一個洞。所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