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裝書都豎著列在一起,并在書脊處貼上一張寫著書名的紙條——這是馮小七想出來的辦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
煮水時,馮嫣取了一本書在燈下翻閱,待到水開時,她隨手將書冊放到一旁的竹席上,開始烹茶。
曲終時,魏行貞看了過來。
“魏大人這么晚了還不睡?”馮嫣輕聲問道。
“阿嫣不是也沒睡嗎。”
“我原本睡下了的,”馮嫣輕聲道,“結果被你的琴聲吵醒了。”
魏行貞望著馮嫣的手,“現在喝茶?”
馮嫣并不回答,只是低頭擺放茶具,“難得能聽到有人把《良夜》和《山居引》這兩首曲子演繹得這么好,看來魏大人平日也愛聽戲?”
魏行貞搖了搖頭,“只聽過《蜀府春秋》而已。”
馮嫣莞爾,“《蜀府春秋》確實出了不少好曲,《良夜》《山居引》……還有《百六陽九》。”
“不止是曲,故事也好。”魏行貞輕聲道。
“是啊,”馮嫣垂眸道,“小小醫女被卷入朝爭,幾經波折,最終求仁得仁,與父兄歸隱蜀地山林……曲曲折折,又蕩氣回腸。”
魏行貞笑了笑,“歸園田居的日子,聽起來是很美。”
馮嫣將沸水倒入壺中,輕輕搖晃。
“我找《百六陽九》這支曲子已經好幾年了,”馮嫣輕聲道,“市面上的曲譜都是殘本,缺了中章……沒想到今日在魏大人這里聽到了曲,這是我在《蜀府春秋》眾多曲目里最喜歡的一支。”
魏行貞點了點頭。
“魏大人不好奇為什么嗎?”馮嫣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般人很少會喜歡這種講災厄之歲的曲子吧?”
“嗯……”魏行貞這才追問,“為什么。”
“《良宵》和《山居引》都是寫歸隱之后的景象,是歷盡千帆之后的寧靜從容,而《蜀府春秋》的前篇又多是宮廷之中的波詭云譎,風格大都莊嚴沉肅。
“只有《百六陽九》……只有這一段,是徹底的決裂和抗爭,是舊我死去而新我醒來。雖然世人常常因為這段故事過于傷飭而不喜,我卻覺得這是最撥云見日的一段。”
馮嫣輕聲道,“所以它不應當用古琴來演奏,因為古琴太過沉郁空靈,奏它時,應當用箏和短笛,再輔以胡琴與戰鼓才好。”
魏行貞的手指琴案上輕輕敲了敲,良久,他忽然開口,“……阿嫣現在想試試嗎?”
“嗯?”馮嫣沒有明白,“試什么?”
馮嫣眼睜睜地看著魏行貞忽然從身后取出了一支竹笛,好像這支竹笛就一直別在他的后腰上似的——天知道他身上還帶了多少東西。
“雖然這里沒有箏……”魏行貞說著,便抬眸看向了馮嫣身后的墻。
馮嫣回過頭——望見了墻上掛著的琵琶。
“……但琵琶的音色,應該也是可以的。”
馮嫣微微一怔。
“但我已經很久沒有彈過了……再說《百六陽九》的中章我也從來沒有——”
“我們慢慢來就是了。”魏行貞說道。
馮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魏行貞。
燈火下,魏行貞的表情很平靜。
他的所行所為看起來既不拘束,也無諛媚,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怎么了?”魏行貞問道。
馮嫣搖了搖頭,她收起目光站起身,轉身走向近旁的儲物臺。
“魏大人稍等,我去找找我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