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姐的后花園里,馮易殊獨自坐到了天亮。
他想起第一次跟隨大師父出外勤的情形,那時正逢農忙,南邊的幾個村莊有妖邪出沒,那妖怪雖然不傷人,但專門吸食牲畜的腦髓,導致好幾個村落犁地的耕牛成批成批地死去,不可不除。
那次的整個行動基本是他自己獨立完成的,大師父一直跟在身后看著。
年輕的馮易殊原本覺得大師父完全是多此一舉——因為這種程度的小妖對當時的他而言根本不在話下。可是當他的束妖繩緊緊勒住那妖物頸脖的時候,他意識到事情沒有先前想象得那么簡單。
那個怪物顯然已經離化形不遠,它的身后雖然還長著蜥蜴一般的鱗甲長尾,但整個輪廓卻已經是個孩童的模樣。
小小的孩童兩只手拉扯著他的束妖繩,一邊艱難地呼吸,一邊哭著央求馮易殊放過。
面對著這樣的央告,馮易殊完全下不去手——眼前妖物的哭號和神情,讓他覺得自己不像個除妖師,反而像個恃強凌弱的惡徒,而正當他為此猶豫不決的時候,那怪物已經伺其不備,偷偷揚起妖尾刺向他的背心。
倘若不是當時潛藏在附近的師父當機立斷地出了手,他的性命早就被那妖怪給取走了。
在師父果斷地擊殺妖物之后,馮易殊才有些后怕地跪坐在了地上,意識到方才有多危險。
師父那時一邊動作暢快地剝著妖皮,一邊笑他,“……你還是功夫不到家啊,五郎。”
馮易殊那時還在嘴硬,說,“我……我就是一下沒反應過來——”
“和人越是相像的妖,就越危險,”大師父鄭重打斷了他的話,“所謂物傷其類,人看到羊跪乳、鴉反哺尚且會觸景生情,何況是要手刃一個像人的妖怪?而生死勝敗,有時候就取決于你會不會有這一念的猶豫……所以才說,要多歷練。”
馮易殊想著師父的話,獨自面對著姐姐后院的草木,苦惱又茫然地攥緊了拳頭。
天已大亮,阿姐后院的雪積得很厚,天地間除了風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這個道理,他尚且可以明白……
能夠徒手擊殺偽鸞的阿姐難道不明白嗎?
前院就在這時傳來了推門的聲音,他一時發怔,以為是阿姐和魏行貞兩個人回來了,誰知道很快就聽到小七帶著試探的一聲“五哥?”
“小七啊……”馮易殊皺起眉頭,“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槐青告訴我的。”小七合上院門穿過前院和廳堂跑到了馮易殊的身邊“我找了你一早上,結果槐青告訴我他看到你昨晚一個人來了阿姐的院子。”
馮易殊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里坐了一整晚他稍稍捏了捏鼻子,“你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外頭的桃花衛又不讓我出門了我想去平妖署博物司退個東西—……”小七說著,將裝著犀角杯的盒子遞到馮易殊的面前“五哥要是有時間幫我把這個帶回去吧。”
馮易殊打開盒子看了看,滿是不解,“……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犀角杯,你以為是外頭隨隨便便就能買到的?要不是碰上博物司立冬整理庫藏你能撿著這大便宜——”
“哎我知道。”小七搶著爭辯“我要退它就是因為它是個貨真價實的東西——這種野生動物制品我用起來心里膈應。”
“……啥玩應?”
“而且三千歲也不喜歡這個東西,”小七抓著杯子,把先前三千歲受驚逃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總之我和這個東西沒什么緣分,送回去吧誰喜歡誰用。”
小七抬起頭,卻見馮易殊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好像陷入了什么深思。
“……五哥?”小七伸手去馮易殊眼前晃了晃,“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