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始終沒有抬頭，她的兩只手緊緊捂住了眼睛，但眼淚還是一顆接著一顆砸在地上。

馮嫣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么多眼淚，她不敢開口說話，怕自己一說話就要哭得更厲害。

這些眼淚像是雨水，一點一點地浸透她心中與殷時韞有關的那片廢墟。

過去她把所有和他有關的一切全都拋在那里，很少回想也不敢回想。

——退縮就如同背叛，她不能明白殷時韞的失約。

可是那些往日的溫情，夏夜的星辰與山風，少年人在群山之中向彼此許下的赤誠之諾……它們曾經(jīng)給她帶來過前所未有的喜悅，所以當一切破碎的時候，馮嫣分明覺得，某一段漫長歲月里的自己也一并隨之碎裂。

所有曾經(jīng)用來抵御這世界的利刃全都反過來插向自己，生活把她高高舉起的唯一目的就是將她再重重地摔下，好讓她看清自己幼稚的依賴之心。

她沒有力氣也沒有能力再去縫補，只能大刀闊斧地斬斷所有與過去的聯(lián)系，讓一切薪盡火滅，只當舊我從此死去，往昔一切都是謊言，從今后一切只向前看——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拋諸腦后，因此既不怨恨，也不原諒。

但今夜，那個已經(jīng)被她掩埋的十二三歲的自己好像又重新蘇醒了。

她不僅重新活了過來，且像從來沒有受過傷那樣，對著她熱烈地高喊——

全都是真的啊。

那些昔日的真心并沒有錯付；

那些緊張又羞怯的等待也不是笑話；

即便今時今日一切已經(jīng)無可挽回，她在過去曾經(jīng)緊緊握住的那雙手，也不是一廂情愿的幻覺……

魏行貞抱著馮嫣，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拍撫著妻子因為抽泣而聳動的肩膀。

等到馮嫣的呼吸漸漸變得平復，魏行貞感到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沒事?！瘪T嫣小聲地回答。

魏行貞低下頭看了看——這怎么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馮嫣靠在魏行貞的肩上，不讓他看自己的臉。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對著魏行貞的耳朵小聲道，“謝謝你來找我……我是被什么神明眷顧了吧。”

“你在說什么傻話……”

“不是傻話，是真心的?！?

魏行貞笑了一聲，“那阿嫣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

馮嫣沉默了一會兒，“我想先在這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以前每次來這里，都是姑婆帶著，好多地方都沒有仔細看過，我想這片陵墓應該不僅僅只有這幾個地宮這么簡單……今天剛好趁這個機會看看時不時這樣?！?

“好，那我們——”

魏行貞話未說完，馮嫣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往后退了一步，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拉著魏行貞往前走。

“你跟我來?！?

兩個人最后在馮黛的墓前停了下來。

馮嫣雙手合十，一言不發(fā)地閉上了眼睛。

魏行貞看了看她，目光也掃向眼前的墓碑，他并不認識馮黛——事實上，越是靠近阿嫣出生的年份，他離長安的人就越遠，以免將來等到自己真正需要拋頭露面的時候被什么人認出。

但他確實對馮黛這個人有些印象，因為某次去天箕宮找白無疾和杜嘲風的時候，他曾與馮黛有過一面之緣。

梳著婦人發(fā)髻的馮黛牽著七八歲的馮遠道慢慢走下石階，坐在樹上等人的魏行貞很快就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那雙酷似阿嫣的眼睛——只是，細看之后，又發(fā)現(xiàn)完全不像。

馮黛的眼神完全沒有神采，像是一具已經(jīng)死去的行尸走肉，只在馮遠道喊她的時候稍稍會有些變化。

她的兩只眼睛如同枯井，既不笑，也不惱，永遠平平靜靜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