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再看這墻上的寫的的文字,才感覺它們并不全是只言片語的混亂拼湊,仔細想想……其實有一條內在的邏輯隱于其中。
“雖然上下尊卑里,君與臣才是最嚴苛、最不可違背的關系,但是神話故事里伏羲先圣定下人道,卻是從‘夫婦’開始的。你看,后面中庸里也說,‘君臣之道,造端于夫婦’。
“男與女是自然的分別,夫與婦卻不是——這墻上所有的語言,都是在嚴格定義何為夫,何為婦,所謂的人倫之道,就是從小家開始慢慢延展至君臣朝綱,最終成為一個鋼鐵牢籠。”
紀然顰眉,“……牢籠?”
“夫受命于朝,妻受命于家。男子由男而夫,得到的是自身的完滿,是他在這個社會里新的身份和新的權利,他要成為一家之主,因為‘夫者扶也,以道扶接’;
“女子由女而婦,卻是在不斷喪失,婦,‘伏于人者也’,她從一開始就被設定成一個寄食者,先是從屬于她的父親、兄長,再從屬于丈夫,最后從屬于兒子……可見這里‘人倫’里的‘人’并不包含女性。
“她們是被家庭和宗室囚禁的人,是被父親兄、丈夫乃至子女囚禁的女兒、母親、妻子、兒媳……父子君臣就像一道道人墻,把女兒們圈養(yǎng)起來,攔截在真正的世界之外。”
紀然剛想開口說也不盡然,因為他的下屬里晴時就是一個反例,平時交下去的任務里,小晴負責的部分顯然比李森、丁肖負責的更讓他放心。
“每次想到這茬,我都會想起杜天師和我姑婆。”小七突然道。
“……天師?”紀然看向她,“為什么?”
“因為他們倆都一生沒有嫁娶,年輕的時候天師在天箕宮,我姑婆在平妖署,現(xiàn)在天師還是那個天師,我姑婆早就從平妖署退了下去,操持整個馮家,看著我和阿姐長大——當然姑婆做的事情也很有價值,也很重要,但是……”
小七一時不知該怎么說下去,短暫地沉默了下來。
當她想著姑婆的時候,一旁紀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兩人望著馮稚巖的石碑,低聲道,“陛下……算是真正突圍了的人吧?”
小七點點頭,“是啊,陛下是君,一下就從伏于人者變成了臣民之天,國子監(jiān)收女學生好像也是初元年間的事情。”
紀然這時才有些后知后覺地望向她。
“……你想去平妖署,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在?”
“也許吧……但我也是真的不喜歡司天臺那種與世無爭的氛圍。”小七小聲道,“等到能謀生和自保以后,我不會再像這里的女子一樣過活。
“她們從出生起就注定難以逃脫一些枷鎖,但這也不是她們的錯。因為在這個世道里,只有小家里有她們的一點立錐之地,在家庭與宗族之外,根本就……沒有為她們準備的位置。”
話音未落,大地突然震顫起來,數(shù)不清的碎石墜落下來。
在巨大的震蕩中,小七猝不及防,腳下一亂,幾欲跌倒,紀然牢牢抓住了她。兩人退去角落,在激起的灰塵中用衣袖遮掩著口鼻,緊緊閉著眼睛。
一整座大山都在發(fā)抖,不斷有碎石和山灰從兩人的頭頂?shù)洌?
紀然驟然想起不久前的那個雪夜,整個岱宗山和洛陽都感受到的地震——相隔的時間這么短,難道又地震了么……
然而這一次大地的震動比上一次小了很多,與上回近乎山崩地裂的情勢相比,這一次更像是山巒的一聲輕微嘆息。
等到萬物都平靜下來,兩人重新起身的時候,紀然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勁——
眼前山體的裂縫中,有黑色的流水滲透而出,沿著山石流入更深的地底。
“這里看起來好像也要被淹沒了。”小七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