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想這些又有什么意義。
如果連長安都未能逃過眼下的這劫,那天下其他地方……
想到此處,馮易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會不會普天之下,只剩下了一個洛陽?
岱宗山內,六郎屏住了呼吸,于山頂一處松林中聆聽風聲。
他是如此謹慎,周圍的一點風吹草動也能勾起他的警覺。
在確信周遭無人之后,他終于從松樹的針葉中跳出,躍向下一處松枝,然而才一露頭,他又感覺到一道熟悉的視線從斜后方投來。
六郎手中匕首疾轉,半身翻騰,順勢接下來自斜后方的進攻——
那是杜嘲風的金拂塵。
六郎咬牙,著實惱火——這老東西已經跟了他整整一晚,現在已經是午后,他竟然還潛伏在附近,看來是盯上自己了。
既已暴露,他便不再隱蔽行蹤,而是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一片山頭,杜嘲風幾乎立刻就跟了上來。
昨夜他為尋賀夔再次入山,先是去到上次他們相遇的那間竹屋,然而那里已經人去樓空,雖然沒有證據,但杜嘲風心中隱隱有一層直覺,他總覺得賀夔應該不會那么輕易地在那場血雨中殞命……
更何況如今看來,他和瑕盈關系恐怕不淺。
于是杜嘲風徹夜搜山,未曾想沒有發現賀夔,先發現了在六符山上發瘋的六郎。
“你以為你還能跑到哪里去!”
再一次捕捉到六郎行跡的杜嘲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表現得更加兇殘,六郎不敢小覷,盡量避免與杜嘲風正面遭遇,以防被他那一套連招逼入絕境。
然而現在看來,即便是逃出升天可能也是妄想。
他能感覺到自己與杜嘲風之間的距離正在慢慢縮短,被追上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趁著某處斷崖,六郎突然迂回轉身,站在高處,一副要與杜嘲風對峙的樣子。
“你到底想怎樣?”
“要么跟我回去,要么就在這兒死,”杜嘲風臉色陰沉,“你選一個。”
“……杜天師,你何必這樣苦苦相逼,即便我是殉靈人又怎樣……現如今我要做的事,與你們不是殊途同歸嗎?六符山下妖孽未滅,你現在就對我痛下殺手,若是因此耽誤了瑕先生的計劃,那所有人——就都只剩一條死路了!”
杜嘲風眼中殺氣未變,如今從馮六郎口中說出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他朝著眼前的敵人伸出兩只手指頭。
“受囚,還是受死?”杜嘲風手中金拂塵微微亮起,“不回答,我就當你是選后一個。”
六郎咬緊牙齒,沉默不言。他抓緊了手中的匕首——有些仗,在開打之前參戰者就知曉勝負……
在這種時刻,人唯一的自由,確實也就只剩下給自己選一種死法……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在這種壓迫下變得緊張,呼吸也隨即變得急促。六郎作出了應戰的姿勢,無聲地向杜嘲風給出了答案。
下一刻,他看見杜嘲風從低處的石巖一躍而起,杜嘲風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只能看見殘影,連金拂塵的位置都追不上,更不要談抵御。
死的恐懼瞬間降臨,但六郎明白以杜嘲風的手速自己應該不會被折磨很久,只是這一瞬他腦海中出現了太多畫面,以至于一呼一吸之間,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
他想起幼年時第一次見到馮老夫人,他甚至還記得,當時馮家的一個什么人對著他笑著嘆了聲“這瘦瘦小小的倒合適,看著一點不像快四歲的娃兒”。
他記得父母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徹夜爭執,記得自己穿上新衣被送去尾閭山,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李氏和馮遠道,第一次看見將將學會走路的馮易殊和馮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