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云做了個夢。
這夢冗長而破碎,色調灰暗,像經歷了千年的時光。里頭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模模糊糊的,像被人刻意蒙上了一層紗。
夢中壽山腳,有個辭雪鎮,鎮上多仙神,愛去茶館容客齋。齋中女子為主事,一身縹緲雪紗裙,廣袖流仙,牡丹披帛,百花珠釵,百雀步搖。銀藍發梳,霜色繡鞋,各處都用暗線繡著大朵的銀浪梔子。風一吹,衣袂蹁躚,裙袍便像梔子雪浪一般。
容客齋外路兩旁種著兩株天界獨有的樹——信花樹,半透明的白色樹干,往上走便漸變作藍色,樹葉是月牙的形狀,也是半透明的,風一吹,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響。信花樹常年開著花,花盞是藍白兩色,混雜在一起,五瓣,摘下來去了花蕊就能當一個茶盞,清透雪亮,分外好看。
容客齋說是茶館,便當真是茶館。齋中納三界六道邊緣之魂,仙不收,鬼不留,憑著一股子執念在凡界游走,須得洗去執念,方能繼續活著。齋中三盞茶,一品忘生散,二品逍遙客,三品燼浮生,好過奈何橋的孟婆湯,一杯下去,教你魂魄洗個干凈,忘記前生舊事,重頭來過。燼浮生是效果最烈的,為了忘記一件事,不止記憶,死后連魂魄都會歸齋主,就是那個一身雪白的姑娘。
為什么夢得這般清楚,江溪云也不知道。她在夢中像團虛無縹緲的空氣,從這里飄到那里,橫著豎著看遍了容客齋的紅塵瑣碎。
夢里頭的辭雪鎮不大,卻處處充斥著濃郁的仙氣。腳下的路是漢白玉鋪就的,連花草扎根的土壤也靈氣十足。來容客齋的客不多,多半都是要普通的茶解渴,也有來領游魂的,更多的,則是那些無處可去的游魂,要一杯容客齋特有的茶,喝完了結塵怨,從頭來過。
江溪云飄啊飄,渾身都放松下來。齋主姑娘時常不在茶館中,回來了也多半是帶回新茶,自己仔細將其曬干研磨,然后躺在三樓的小房間中閉目養神。江溪云飄過去,直愣愣地看著姑娘的臉,她臉前那團摸不著的云霧忽地就散了,皓齒蛾眉,長睫如蝶翼,額間一抹粉桃花,除開左眼角的一顆淚痣,那赫然就是江溪云的模樣。
遮了姑娘面容的云霧散去后,不容江溪云震驚,身邊的場景又瞬間轉化成另一番模樣。不似辭雪鎮的花月清明,四周暗無天光,無星無月,唯獨扎眼的,是她身邊的一方巨大的水池,池水赤色,無草木生,無魚蝦活,池面偶爾翻騰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氣泡,許久后“啪”地破碎,池水又恢復死寂。
這汪水池江溪云熟悉得很,赫然就是第八重天斬露池的模樣。只是這水池,比斬露池更大,比斬露池更深。
也比斬露池更死寂。
池面四周不是空蕩蕩的,相反,這池子周圍有一大群人,同樣看不清面容。地上還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具尸體,皆是被一劍穿喉,頃刻斃命,連臨死前的控訴都做不到。池子前面跪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色,女子一身絳紫,大團大團的血花洇濕了衣袍,卻不怎么顯,只看得出顏色比別處深好幾分。二人身側或立或跪十一人,皆是墨色制服,低著頭面向男子;二人身前是烏泱泱的一大群人,人前站著兩男一女,女子居中,一身赤衣手提長劍,左側男子青袍加身,右側男子凈如霜雪,也低頭望著前方。
紫裙女子仰頭向向紅衣女子說著些什么,紅衣巋然不動,玄衣像要出手去拉身邊的人。青袍和白衣只是往紅衣身邊挪了挪,紫裙不為所動,甩開玄衣的手繼續講,紅衣卻好似聽進去了,點了點頭。那玄衣卻突然暴怒,不顧身上有傷赫然站起,提刀便要砍向紅衣,被青袍輕松攔下。紅衣又說了些什么,右手一抬,一朵巨大的業火紅蓮在空氣中爆開,火焰化作的花瓣纖毫畢現,江溪云尚未看清紅衣做了些什么,玄衣身側的十一人已然紛紛倒地,一命嗚呼。
玄衣頹然跪立在地上,身上爆發出的濃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