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王昭跪在麗政殿外的長階下,崔銘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
東宮里關于蘇小舟的閑言碎語并不少,比他今日說法過分的話多了去了,怎至于特意來向太子殿下請罪?
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事,鄭重其事跑來告罪,萬一殿下這會兒心情不佳,定他一個詆毀儲君、忤逆犯上的罪名,這輩子的大好前途可就完了。
“王中郎,卑職一時失言,卻也沒說錯什么,殿下的確十分疼惜蘇副率。我與他三兩句口角,也無傷大雅,本沒人會追究,如此冒然覲見殿下,原本的小事可要化大了。咱們不如……不如回去再商議一下。”他戰戰兢兢地說。
入東宮半年以來,自己巴結王昭還來不及,絕不可能得罪他,今日甚至也是為了給他助威,才會出言刺激了蘇小舟。如此盡心盡力,卻稀里糊涂被他抓來見殿下,事情的走勢似乎有點不太對……
王昭看了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
“其實,今日之事本與你無關。但是小舟受傷了,我擔心自己一個人承擔不起,故攜你一同前來請罪。崔副率,你若要怨,便怨我吧。”
“呃——”
崔銘以為自己聽錯了,太原王氏的公子,掌管東宮過萬府兵的中郎將大人對他說,擔心承擔不起蘇小舟掛彩的罪責?!
“大人,卑職愿意向蘇副率道歉。定然可以得到他的諒解,咱們還是不要將此事鬧大了……”他近乎哀求道。
“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么,而是小舟他受傷了!”王昭有點壓不住火氣,此人愚鈍至極還要自作聰明,實在不適合待在東宮。
崔銘一聽也急了,“蘇小舟受傷,是他自己弄的,大人與我誰也沒動手,這大家可都看到了!”
“你還是沒懂!”
王昭不禁嘆了口氣,“小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東宮的,是太子殿下的。”
“是——!我等都是東宮的,是殿下的。所以,完全沒必要因為那么點兒小傷,這么點兒小事去打擾殿下!”傳話內侍尚未出來,崔銘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什么小傷、小事?”
王昭沉了口氣,蹙著眉頭道“在東宮,關于小舟……就沒有小事。”
東宮的事情,崔銘自以為了若指掌,其實不然。蘇小舟就是一個變數,小時候大家不懂事,沒少合伙欺負瘦弱的他,太子殿下也從沒有制止過,但卻有一條底線任何人絕不可以傷到小舟一根頭發。
這條底線,被執行的絲毫不打折扣。
大家入宮第一年,因為用墨汁染黑蘇小舟的指甲,滎陽鄭氏的孩子便被打到皮開肉綻趕回了老家。
所以多年來但凡武試,蘇小舟一定奪魁,因為根本沒人敢碰他。當然,如果不小心受傷,他自己也不會好過,輕則禁足,重則禁閉抄書,都是按月起算的。
今日他為何故意弄傷自己?估計是問不出答案來的,但或許能從太子殿下這里找到原因。
“王中郎,您怎么這會兒來了?”
傳話內侍從殿內出來,快步走向他們。
崔銘的腿有些發軟,“大人,既是大事……會有什么結果?”
“輕則笞杖,重則貶謫。”王昭冷靜地回答。
“如此嚴重——”
崔銘癱坐在地上,不由瑟瑟發抖,“蘇小舟何故陷害大人?”
王昭搖搖頭,“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自小一同入選東宮,朝夕相處多年,他們的關系早不只是同僚,而是比家人更親密的伙伴,是打不散的手足。
多年前那個春朝,初桃盛開的日子,那個與眾不同笑容爛漫的孩子,是他記憶中唯一不變的色彩。他相信,無論如何嚴苛相待,蘇小舟絕不會有心對自己不利。
東宮·西衛所
竹林掩著西窗,房內燭光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