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好了。”安朱已經(jīng)考慮了太久太久了,“照你的過法,也許安朱這個名字,會和以前不一樣呢?”
“好。”隨翩鄭重答應(yīng)。
安朱的父母用了二十八年把她教成了一個最標(biāo)準(zhǔn)的賢妻良母,隨翩用了十四年告訴她,要當(dāng)一個新女性。
十四年,從小學(xué)到高中,又留了兩年級,如今留級生安朱,終于要看看,新女性的大學(xué)到底是什么模樣了。
第一件事,隨翩就是讓安朱提筆寫信“給馬珠寫一封信,就說愿意把給章壽的那些信件公開,請她找人代辦。”
“嗯?我寫?”
“一直都是你在和她通信,馬珠認(rèn)得你的字跡。”隨翩找了個借口。
這是安朱的人生,隨翩替她過,卻也不代表她能從此不參與了。
“啊?”
“我們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要想自己活,除了做老媽子也只能拿筆桿子了,但想挺直腰板子,做老媽子是不行的。”寫完一封信,隨翩擠開安朱,展開紙筆落下一個標(biāo)題。
《小腳女人》
“就拿這個,做你打開新世界的敲門磚吧。”
隨翩吹了吹墨跡未干的紙頁,讓安朱抄了一遍,和給馬珠的信件一起收好,讓她一同遞給報刊編輯。
這是一篇小說,模仿章壽《阿鬼正傳》的文風(fēng),用《祝福》的邪法,用譏嘲的筆調(diào)寫下一個小腳女人的一生。
她被母親逼著裹腳,忍著鉆心的劇痛用殘疾的身軀做她能做的一切事情,她喜歡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首飾,卻因為簡樸不能穿甚至不能喜歡,她喜歡笑,卻因為要求端莊而不能笑。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被打造成一個傳說中男人應(yīng)該喜歡的妻子而努力,可實際上,口是心非的男人并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她雖然不知書達(dá)理,但是她勤勞肯干,堅韌不拔,她身上有著傳統(tǒng)女性所用的一切美好的品質(zhì),丈夫在外求學(xué),她就替丈夫孝順翁姑,幫他們養(yǎng)老送終,沒給丈夫帶來半點煩惱。
后來卻因為小腳被自稱“新式思想”的丈夫以這是封建殘余為由拋棄了,在別人從一而終的要求中,在一片舉國歡慶民族解放的氛圍里凄慘的死去了。
安朱抄的是時候,前半部感同身受,后半部字字誅心。
如果把章壽換一個男人,這也會是安朱的親身經(jīng)歷,這樣的男人,在這個時代里太多了。
于是,她寫的時候,筆尖都在顫抖。
馬珠是這篇小說的第一個讀者,看完后,她神情古怪“大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不然我現(xiàn)在就不會在這里。”笑得從容的是隨翩,“但是如果我遇到的不是大先生,這就是我。”
“表嫂……”馬珠神情怔忪,她看到的,是這篇文章背后透出來的血。
如果不是魯瑞鼓動章德不要給她裹腳,如果不是魯瑞和安朱極力支持她來北平上學(xué),這也許也是她的血。
“你寫這個,是想說什么?”就是因為感同身受,她才會受到更深的觸動。
“我就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問那些有學(xué)問的先生們。”隨翩忽的一笑,“小腳,到底是女人的懦弱,時代的壓迫,還是男人的過錯?”
“你是在生那兩個學(xué)生的氣嗎?”章家發(fā)生的事情,余芳已經(jīng)告訴馬珠了。
“我生氣,卻不是她們兩個人。”隨翩冷笑。
而是所有以譏嘲小腳女人為樂,拋棄小腳女人為榮,還自詡這是有文化有思想,這是不和封建同流合污,是思想文化的表現(xiàn)的男人和女人。
“我就是想問問他們,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是和以前的封建一樣只知道把所有的過錯歸咎于受害的弱者嗎?對弱者行兇逞威風(fēng)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那些高高在上自詡有文化有思想的人,是不是也是造成她們悲劇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