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當了快九個多月的皇帝,早就學會了如何看底下人的眼色。
——這一點朱翊鈞也是當了皇帝才發現,上位者和底下人總是無時不刻地在看對方眼色。
張誠和紫禁城內的所有宮人都有這一項技能,他們平日不需要等待皇帝開口,只要根據朱翊鈞的眉毛、眼梢、嘴唇或胡子的任何輕微動作,就能知道皇帝究竟想干甚么。
在這項技能上,朱翊鈞顯然修煉得不如張誠那般如火純青。
他雖然只是剛剛入了門,但已經比剛穿越來時會讀人心思多了,
“科道官在為潘季馴申辯時,不是總說他‘罪輕責重’嗎?”
朱翊鈞淡笑道,
“尤其是那個蔡系周,都被人貼了大字報了,還不忘為潘季馴申辯道,‘皇上欲雪枉,而刑部尚書之枉,先不得雪’,朕可都一一記著呢。”
大字報是進入萬歷年間以后,大明官場忽然出現的一種奇特現象。
朝中有些官員或黨派為了打擊政敵,在斗爭激烈的情況下,有時會采取匿名在京中貼大字報的方式來攻訐他人。
這些大字報通常會揭示一些私密的事情,往往會掀起大波,達到普通奏章無法達成的效果。
蔡系周被貼大字報的情形是這樣的。
萬歷十二年時,“倒張”運動進入了高峰,一些人仍舊拿著張居正在世時候的事情互相攻擊。
在萬歷皇帝決定對張居正抄家的時候,刑部尚書潘季馴因為替張居正說話被御史李植彈劾而罷官。
當時的御史蔡系周、孫愈賢因為跟李植有間隙,借著潘季馴有冤開始彈劾李植。
于是李植的同黨江東之、羊可立立刻參加進來,并將蔡系周、孫愈賢兩人劃成“張黨”予以攻擊。
這本來是一場科道官陣營的內斗,但李植、江東之和羊可立三人偏偏將張居正牽扯進來作為打倒政敵的砝碼。
很快京城便流傳起一張大字報,說蔡系周、孫愈賢彈劾李植,是當時已經是內閣大學士的許國指使的。
于是斗爭的方向立刻發生了變化。
因為許國當年是在“張居正奪情案”里面支持過因上疏諫言而被廷杖的吳中行和趙用賢的,所以此案跟張居正就失去了關聯。
因此那張大字報的作用是很明顯的。
它要么是有人故意將此案跟許國聯系起來,要么就是李植、江東之和羊可立彈劾蔡系周、孫愈賢的最終目標是沖著許國來的。
后來的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因為隨后李植、江東之和羊可立又開始彈劾申時行,他們想將首輔申時行、次輔許國拱走,讓他們的老師三輔王錫爵擔任首輔。
當時萬歷皇帝為了營建自己的壽宮,派遣禮部尚書徐學謨選擇大峪山吉壤。
萬歷十三年時,萬歷皇帝又派申時行前往大峪山視察。
不料,李植、江東之、羊可立借題發揮,上疏說大峪山并非吉壤,由于申時行與徐學謨關系密切,所以才隨便同意徐學謨的選擇。
并且企圖借口壽宮選址不妥,迫使申時行辭職,除了王錫爵外,還向皇帝引薦了當時的刑部侍郎張岳和太常寺卿何源入閣。
王錫爵因此便向皇帝寫了一封《因事抗言求去疏》,說他是因為被小人利用而引咎自責,以為應當辭官而明志。
由于王錫爵并不因為李植等人是自己的門生,而與之相呼應,也不因為與張居正有宿怨而大肆撻伐,取申時行而代之,反而大義凜然譴責那批品德不良的“建言之臣”。
萬歷皇帝看了王錫爵的奏疏,不但留任申時行為首輔,還嚴厲斥責了李植三人。
皇帝這一表態,朝中與申時行交好的科道官也紛紛糾彈李植三人,最終使得萬歷皇帝將李植、江東之、羊可立連降三級,而且還從京師貶往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