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實際獲得努爾哈赤的動靜之前,先見了一回徐泰時。
由于見徐泰時是徐泰時自己的要求,因此朱翊鈞在見到徐泰時之前,就知道晚明的馬政已然是敗壞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條經驗也是朱翊鈞在穿越后自己總結出來的。
他發現晚明的官員在庶務上表態得極多,能為皇帝說明一個政策來龍去脈的人卻極少。
一般當一個機構的官員能堂而皇之地對皇帝解釋一個政策中的種種漏洞時,就說明這個政策的漏洞已然成了連皇帝都不可動搖的陋規鐵律。
朱翊鈞雖然歸納了這條經驗,但他知道這條經驗的最終實踐其實多應驗于崇禎朝。
當年崇禎皇帝剛登基的時候,曾經像國民黨垮臺之前一般向群臣發出了“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的號召。
當時的戶科給事中韓一良就針對皇帝的這一號召上了封《勸廉懲貪疏》,在疏內給崇禎皇帝算了一筆細賬。
他明言大明的每個官位都是明碼標價的,這不是因為大明的官太愛錢了,而是因為做了大明的官之后,如果不愛錢,他就無法在大明官場生存下去。
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韓一良還以自己兩個月內推掉五百兩官場交際費為例,形象生動地向崇禎皇帝闡明了大明官場的腐敗已經到了如何觸目驚心的地步。
崇禎皇帝看了這道奏疏,激動不已,以為韓一良是大明難得的忠正之官,立刻將他破格提拔為右僉都御史。
就在這時,吏部尚書王永光跳了出來,請求皇帝讓韓一良指出行賄的具體人名來。
韓一良立刻變得含糊其辭,態度曖昧,表現出一副不愿告發別人的樣子,于是崇禎皇帝準許他密奏。
不想等了五天,韓一良誰也沒有告發,只舉了兩件舊事為例,話里話外還刺了王永光幾句。
崇禎皇帝不得不再次把韓一良、王永光和一些廷臣召來當面對質,堅持要求韓一良說出那向他行賄“書帕五百余金”的腐敗份子究竟是誰。
韓一良固守防線,就是不肯點名,崇禎皇帝一再發問,韓一良就扯舊事。
君臣對峙了幾個回合之后,韓一良最后竟推說“風聞”有人要送,惹得崇禎皇帝大怒,訓斥韓一良前后矛盾,將他革職為民。
韓一良寧可教崇禎皇帝撤掉自己的官職,斷送了當大臣的前程,甚至頂著皇帝發怒將他治罪的風險,也硬是不肯告發那些向他送禮行賄的人,就是因為明末官員的腐敗已經成了連皇帝都難以遏制的普遍規律。
明朝官員的正式薪俸不夠花,所以官員們愛錢有理,他們不可能不愛錢,也不得不愛錢。
韓一良能誠實而正直地將官員明碼標價的受賄事實有理有據地上呈給崇禎皇帝,就是因為他知道以當時的情形而言,崇禎皇帝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和手段去根除或懲治腐敗了。
所以朱翊鈞對徐泰時主動要求向皇帝闡明馬政情由這件事表現得并不怎么高興。
雖然徐泰時在史書上的人設的確是“性耿介,敢直言”,但若非晚明的馬政壞到了一般境界,徐泰時是決不肯如此慷慨陳言的。
當然朱翊鈞心里對徐泰時的求見還是存著一點兒僥幸的。
徐泰時是因為李太后修過慈寧宮、萬歷皇帝修過陵寢而被升擢為太仆寺少卿的,無論如何也算個辦過實事的能吏。
再加上他是申時行的堂弟,既能甩鍋又能改革,可進可退,他代表太仆寺向皇帝秉呈現狀,未必就是一味地想墨守成規。
朱翊鈞給自己做好了這兩種心理準備,這才在文華殿中召見了徐泰時。
文華殿還是一如既往地華貴而清冷,金磚地襯琉璃瓦,紅梁柱配高足爐。
徐泰時躬著腰,穿過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緩步走進殿中。
朱翊鈞定睛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