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都不懂,他們才怕官畏吏,才肯交稅服役,皇爺若是讓百姓去制衡官吏,那官吏撂了攤子,誰再來為皇爺辦事呢?”
張誠的這番話中有兩套邏輯,表面上的那套話說得很淺顯,暗里的那套卻藏得很深。
朱翊鈞卻聽懂了張誠藏在暗中的那套潛臺詞,太祖高皇帝都沒能斗過這幫小吏,何況皇爺您呢?
但是朱翊鈞卻不以為張誠使用的這套話術是在輕蔑自己,在其位謀其政,倘或皇帝能斗過官吏,百姓能監督特權,哪里還有司禮監的立足之地?
廠衛的設立原本就代表著皇權對壘官僚的失敗,張誠作為這場失敗的衍生品和既得利益者之一,當然不希望皇帝“還政于民”。
他更希望的是皇帝對官僚永遠缺少那么一點兒信任,永遠需要通過宦官卻接觸官僚,制約官僚,這樣司禮監才有足夠的好處可以去吸引宮外的健全男性源源不斷地成為太監。
張誠的這套邏輯在漢唐肯定是說得通的。
所謂“天子牧民”,便是將皇帝比作牧主,百姓看作牛羊。
牛羊的利益是吃好喝好繁殖好,別被狼吃了,這與牧主的利益是共同的。
可要是牧主干得不好,無非讓牛羊多吃點苦,容虎狼多吃幾口肉,與皇帝的個人福利關系很小。
皇帝已經擁有了全天下的牛羊,這宮里宮外又有的是奴才想要替皇上當牧工驅趕虎狼,皇上又何必為了吝惜牛羊那一點兒可能被誤食的美肉而勞心費神呢?
牧主疏忽一些,無非是損失幾頭牛羊,可虎狼要是少了吃食,那可是要來同人搏命的。
朱翊鈞卻沒有理會張誠的這句潛臺詞,因為他知道明末宦官的牧工是當不長的,他們的心眼不比那群專吃牛羊的虎狼少,
“百姓怎么會甚么都不懂呢?”
朱翊鈞反問道,
“你入宮之前不也是百姓?現在懂得也不比閣臣少。”
張誠認真回道,
“那是因為奴婢這樣的人在百姓中實屬稀有。”
朱翊鈞又問道,
“那近些年各地陸續造反起義的頭目呢?他們也甚么都不懂嗎?”
張誠笑道,
“皇爺這話問的,農民軍能成甚么氣候?都是一群流賊而已。”
“他們在自己家鄉時因利乘便,東西流竄,有時還能使官軍吃點虧,好像他們還有一些本事。”
“其實一旦他們離開本地,便一無奸細猾民供其驅使,二無饑民供其裹脅與號召,立刻就無從施其伎倆,能成甚么大事?”
“因此近些年各地作亂的流賊,無一例外地都被官軍收拾得干凈服帖。”
朱翊鈞盯著奏疏沒說話。
張誠又道,
“奴婢知道皇爺不是狠心人,皇爺只是一時被太仆寺的那群官氣著了,其實這也不難辦,只要皇爺一聲令下,奴婢這就……”
朱翊鈞開口道,
“其實這‘廷推’不僅可以讓‘民推吏’、‘官推官’,也可以沿用到朕身上來。”
張誠驀地一愣,一張嘴張到一半,舌頭還抵著上顎,像是在一口熱飯中忽然咯到了石子兒。
朱翊鈞繼續對張誠進行權利啟蒙,
“設若你可以將朕選下來,不愿朕繼續當皇帝就投反對票,那么你……”
朱翊鈞話音未落,張誠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奴婢不敢!”
張誠朝朱翊鈞“砰砰砰”地磕頭,一句話四個字不到就已然磕了三個響頭,
“皇爺是天,世上何人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
朱翊鈞撫著額頭嘆了口氣,
“若是朕有此心呢?”
張誠又“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
“奴婢定然以死相諫。”
朱翊鈞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