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又笑了一笑,他長了一張相當庸常的臉,笑也是庸常的笑,給朱翊鈞講起來就是帶了點兒“封建社會慣有的奴才相”。
只是他此刻眉頭一揚又往下一頓,眼中忽而流轉出些許干練的精明,好似通身當真有了“老爺”的氣派,
“那這樣,孫秉筆,我問你,你能肯定皇爺現(xiàn)下對戚繼光究竟是甚么心思嗎?”
孫暹道,
“自然不能肯定。”
張誠笑道,
“是啊,你我為天子近侍,對皇爺?shù)南敕ㄉ星覠o法真正把握,何況前朝的那些朝臣呢?要論起揣摩圣意,朝臣絕不及你我,孫秉筆,在宮里當差這么多年了,難道連這點兒自信都沒有嗎?”
孫暹猶疑道,
“可我聽說,給戚繼光寫墓志銘的是前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宗主爺,這汪道昆當年,可是與王世貞齊名的‘兩司馬’啊,您說這前邊的大臣們是不是已經(jīng)看出皇爺對戚繼光的態(tài)度正在逐漸軟化?”
張誠揮手回道,
“不妨事,汪道昆和戚繼光是老交情了,從前汪道昆任義烏知縣時,曾為戚繼光募兵,于是就升了福建兵備道,后來戚繼光在南邊清剿倭寇時,汪道昆又為之募款,戚繼光剿倭寇剿清了,他亦因此功擢任福建按察使,這是文武相得的佳話嘛。”
“要我說啊,這些文人吶,也就是寫文撰章的本事,至多不過是私底下結個甚么詩社,有東廠和錦衣衛(wèi)盯著,翻不出甚么大浪來。”
“聽我的,戚繼光請賜恤典的奏疏先壓一壓,他這謚號是越壓越高的,‘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說不定壓到最后,連‘戚公祠’都建起來了,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孫暹見張誠將責任擔了下來,心下大定,忙又道,
“我就是擔心,即使申時行也認為應該壓一壓這道奏疏,可他難道就不會支持皇爺建立輪船招商局嗎?”
張誠將手中的奏疏重新放了下來,擱到了自己的腹部上,
“你從哪里看出,申時行支持建立輪船招商局了?”
孫暹皺眉道,
“他若是不支持,皇爺先前晉升他為左柱國時,他就該力辭不就,就像……”
張誠接口反問道,
“就像當年的張居正一樣嗎?”
孫暹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
張誠微笑道,
“‘稂莠之余,要在芟刈’、‘肅殺之后,必有陽春’,這是當年張四維任首輔之后與時任次輔的申時行應答的兩句至理之言吶,皇爺痛恨張居正,尤其最痛恨其操切專斷,申時行怎么會犯同樣的錯誤呢?”
孫暹疑惑道,
“那這樣說來,申時行其實是反對皇爺建立輪船招商局的嗎?”
張誠笑道,
“不,不,孫秉筆,在我大明做事,通常是既不能支持,也不敢反對,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
孫暹這回終于學會了搶答,
“——還得是要看皇爺究竟是甚么心思、最惦念甚么、最看重甚么。”
張誠道,
“對了,對了,就是這個意思,依我看啊,申時行對輪船招商局根本沒有任何意見,皇爺說要建,他便說好,皇爺說要招商,他便說可行,皇爺要晉他的名位,他便說不敢推辭。”
“如此是進可攻、退可守,有朝一日皇爺變了主意,他依然能是這一套‘好’、‘可行’、‘不敢推辭’,這就是申時行一貫的作為,我是早瞧明白了。”
“因此關鍵就在這里,朝臣們的‘沒有意見’恰恰就是最大的意見,推行新政必得操切,而內(nèi)閣諸臣又不敢獨斷專權,唯恐惹得皇爺厭煩。”
“這兩相權衡之下,聽憑皇爺任意施為、事事以皇爺馬首是瞻,便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既然申時行已然帶頭選擇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