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后來登上汗位之后,干了一件頂愚蠢的事,就是在后續史料中將他的生母孟古哲哲記載為努爾哈齊“唯一理智的靈魂伴侶”,而將他父親那三位名正言順的大福晉編成了努爾哈齊“一時沖動下的不堪愛情”。
這方面最受其害的實際上并非是那三位大福晉,而是努爾哈齊本人,小韃子的少年熱血與男性荷爾蒙在后世史書的編寫中一次又一次有意無意地失了真,幾次之后便在白紙黑字的寥寥數語間被永久地定格成了殘酷冷情的清太祖。
倘或孟古哲哲能活到天啟六年,她一定不會贊同皇太極采用如此干癟冰冷的語言去描繪努爾哈齊,努爾哈齊是那種擁有權力和力量之后依舊可以顯得性感的男人,而皇太極恰恰太專注于他父親的權力以至于掩埋了努爾哈齊的性感。
此刻孟古哲哲穩穩地落在努爾哈齊的懷抱里,一仰頭正對上努爾哈齊左下頦的那道刮胡刀傷,她心里突然抽動了一下,暗想此人怎會如此口是心非,明明將她看作一個完整的雌性,方才卻將她的挑釁之語當作稚言戲弄。
“我們有六年沒見啦?!?
努爾哈齊低下頭對她笑,是那種大人在孩子面前尤顯寬宏大量的笑,
“你的漢語竟然還停留在你七歲時的水平。”
這時候努爾哈齊說的是蒙語了,第七位福晉抱到了手里,雙方誰也不再提“葉赫部長姐”和“是否該用漢語對話”的紛爭了,小韃子對他的福晉們一向沒有明顯的輩份和原則。
“因為葉赫部之前都在和蒙古科爾沁合作,主宰開原馬市的貂皮貿易啊。”
孟古哲哲伸出細細的胳膊,一下子攬上了努爾哈齊的脖頸,
“所以我的蒙古語應該比漢語講得更好啊,這幾年女真各部的形勢和我爹在時早就不同了,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罷?”
少女一面說著,一面又抬起那只勾在努爾哈齊脖子上的手,倏然捏上了努爾哈齊的下巴,借著努爾哈齊抱她的力道勉力仰起頭來,往那道鐵青色中間的紫紅刀傷上“吧唧”親了一大口,
“六年沒見啦,努爾哈齊?!?
她摸著小韃子下頦上那道濕漉漉的傷口,用一種少年人認為天下成年人都愚蠢的優越語氣道,
“你怎么還是那么憨???”
努爾哈齊哈哈笑了起來,一把握住了孟古哲哲放在他下巴上的小手,
“‘野豬皮’本來就是以憨厚堅韌為名的啊?!?
孟古哲哲被他笑得一愣,
“這是漢人的說法罷?!?
努爾哈齊微笑著用蒙語回道,
“我覺得女真人也該是這樣認為?!?
龔正陸見二人水到渠成,怕納林布祿有意作怪,再興波折,忙轉過身朝背后樂人作了一個手勢。
佛阿拉城外頓時響起了歡樂的喜樂聲。
舒爾哈齊與何和禮等人早已擺好了酒宴,建州眾人將新福晉與葉赫部諸使熱熱鬧鬧地迎進了內城。
喜宴擺在了戶外,主要共有三樣,一樣是燒烤,吃的是東北特產的豬、鹿、兔、雁,皆切脂潤大片,間插青蔥三莖,佐以芥蒜汁漬;一樣是面食,擺的是摻了蜜油煎的灌肺餅和棗糕粥;還有一樣,是采用蒙元宮廷作法,拿新鮮捕撈上來的黑龍江鰉魚薄切晾片,再用蘿卜細剁姜絲和生菜拌入芥辣醋澆的魚生。
女真人顯然沒有漢人開喜宴的諸多規矩,葉赫和建州兩部部人間雜著坐下,也沒有甚么男女有別,孟古哲哲就大大方方地依偎在努爾哈齊身側。
萬歷時期的女真姑娘就這一點占優勢,女真人的文化陣地被漢人和蒙古人相繼占領了,她們便也跟著取漢蒙文化中的長處,補女真天生的短處,于是面貌上向著漢人閨秀的嫻雅看齊,身體遵循得卻是蒙古巾幗的草原規則,因而個個都生得健康而茁壯,活潑而俏麗。
“